北京召开中央工作会议期间,也就是****十一届三中全会前夕,安徽省滁县地区凤阳县小岗村,做出了非同寻常之举。
小岗村不大,上世纪60年代初的那场饥荒,使这个小村庄发生了非正常死亡,村里只剩下十几户,不到四十人。从1966年到1978年,该村人均口粮只有二百多斤,人均年收入不足二十元,每到冬春季节,村里家家户户扶老携幼,外出乞讨。村里1100亩土地,竟有1000亩撂荒,集体财产只剩下三间破土房、一头牛、半张耙、一张半犁,根本无法开展生产。在“****”中,这个村,每一家都有人被揪出批斗,每一家都有人当过生产队长。1978年秋,严俊昌当了小岗生产队的队长。小岗村的困境,主要出自政策和环境的原因,但显然也有其他方面的问题。
1976年,县、区、社三级党委下决心改变小岗生产队的面貌,派工作队18人进驻。当时小岗村有18户人家,恰好每个工作队员对应一户农民。工作队队长在社员会上说:“你们资本主义道路走不通了。今天,我们左手拿着社会主义鞭子,右手拿着无产阶级****的刀子,牵着你们的鼻子,非要把你们赶到社会主义金光大道上来。”干了一年,收粮3.5万斤,人均口粮230斤,人均收入32元。秋后,工作队撤回,小岗村的人又出去要饭了。
1977年底,“省委六条”传达下来,小岗村也搞起了包产到组。
小岗生产队合作化时共有34户,1956年粮食总产量16.5万斤,卖余粮四万多斤,这是小岗村合作化以来第一次,也是以后23年中最后一次给国家所作的贡献。从1957年起,反右加上刮“五风”,小岗村元气大伤。1962年后稍有好转,生产刚要抬头,又开始了“十年浩劫”,再次饱受摧残。多年来,这个生产队每人每年平均口粮只有一二百斤,每人平均分配收入十几元,最多到三十元,每年有五到七个月吃国家供应粮。全队二十户,只有两户没讨过饭,一户是教师家庭,一户有人在银行工作;其余十八户,差不多都逃过荒要过饭。
1978年夏收分麦子,小岗生产队每人仅分到7斤。
1978年秋,小岗生产队由两个组分成四个组,后来又分成八个组,几乎已经全是兄弟组、父子组,但依然矛盾不断,吵吵闹闹。
在这种情况下,小岗村要搞包干到户,其实也只能包干到户。
老人们为首倡包干到户的人担心:这样做是要犯事的,犯了事,坐了牢,老婆孩子谁给养?
社员们“包干到户”很迫切,对这个动议非常齐心,非常有责任意识。各家的主事人表示可以签字立约,首倡者犯了事,大家共同为他或者他们承担抚养孩子的责任。
11月24日晚,小岗村十八户的户主集中到了严立华家里。生产队没有可以开会的公用房,会议一般都在严立华家开。
十八家的主事人约定:分田到户,不再向国家要钱要粮;如果生产队干部因为分田到户犯了事,干部们表示坐牢杀头也甘心;到会社员承诺把坐牢的干部家的孩子养到18岁。
小岗生产队会计严立学根据与会者形成的意见起草了契约。据说当时大家情绪激动,七嘴八舌,严立学只顾闷头往纸片上记,没加标点符号,出现了几处错别字。契约原文是:
我们分田到户每户户主签字盖章如此后能干不在(再)向国家伸手要钱要粮如不成我们干部作(坐)牢杀头也干(甘)心大家社员也保证把我们的孩子养到十八岁。
十八家户主依次签名,并摁了手印。
小岗村的一千多亩田就这样分到了每一户农民家里。
1978年12月,安徽省委政策研究室沈章玉到山南调查,他是带着那封人民来信来的。饭桌上,沈章玉对已是山南********的汤茂林说:“汤书记,你是干对了,中央正在北京召开十一届三中全会,也许今后的路子就照你这么干。”
从1958年人民公社建立到1978年的20年间,包产到户曾三起三落,每次兴起,都是农民群众和基层干部自发的要求;每次落下,都是中央决策层以其背离社会主义、走资本主义道路而加以封杀。与此同时,人民公社既受到党纪又受到国法的保护。这期间,上至中央决策层领导人,下至基层干部和农民,凡是探索和支持探索包产到户者,没有不受到惩处的。
1978年12月,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前,****中央召开了工作会议。在这个会上,农业问题是讨论内容之一。会议印发了《****中央关于加快农业发展速度的决定的讨论稿》等三个农业文件。文件再次提出了学大寨的目标,要求各地将农民的积极性“引导到农业学大寨的群众运动中去”,但与会代表们大多对文件提出了异议。
会上,王震沉痛地说:“看了看贵州,那里的农村生活水平,有的还不如我们长征经过的时候。全国解放已经30年了,不改变这种落后的状况,我们怎么对得起老百姓!”
有的会议代表表示,农业上不去,根本原因就是“左”倾路线所致,对农民卡得太死,怕农民富起来,动不动就割资本主义尾巴;对农村阶级斗争形势估计得不够正确,在生产关系上搞“穷过渡”;在具体工作中没有真正把农业放在国民经济的基础位置上。有的代表分析了人民公社政社合一的体制弊端。还有代表提出了“农业学大寨”要总结经验,从实际出发,不能生搬硬套。
安徽省委第一书记万里、内蒙古自治区党委第一书记周惠等几个********联名向中央提出,文件中不应该再写上“不许包产到户”,至少应该允许部分贫困地方实行包产到户。但这个意见没有得到大多数中央领导的支持。会议上的多数意见仍是同意“三级所有、队为基础”的制度,不同意包产到户。后来,在十一届三中全会上提交的《****中央关于加快农业发展速度的决定草案》明确规定:不准分田单干,不许包产到户,但是同意实行“包产到组、超产奖励,专业承包,超额奖励”。
在当时,这已经是一个很大的突破了。当时四川省委主要负责人回到省里说:“从总体上讲,前进道路上最大的障碍已经扫除。”
万里回到安徽,在省委会上传达了十一届三中全会精神。针对中央文件上的“不许”和“不准”,吴象回忆说:“这时候万里很强硬,他说三中全会的文件要看精神实质,不是照抄它的字句。”
在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闭幕后的第十二天,万里在****安徽省委工作会议上就明确指出:“实现工作重心的转移,首先要从思想上转好,就是要解放思想。思想不解放,思想僵化,不可能正确地总结历史经验,实事求是解决过去的遗留问题。不接受新事物,不解决新问题,四个现代化也就没有希望。”
1979年春节过后,正月初六,万里派周曰礼率工作组到山南公社,向农民宣讲十一届三中全会精神。
社员们听完文件后,都不发言。
周曰礼让大家回忆建国以来这30年啥时候日子最好过,社员们七嘴八舌地说是曾希圣搞责任田的时候最好过,土地分到户,老百姓生产自由。
周曰礼说:“你们有什么好办法就提出来,我们向中央反映。”
社员们说:“包产到户叫不叫提,中央文件上讲不许干。”
周曰礼说:“你们觉得包产到户好也可以提。”
社员们说:“早也盼,晚也盼,盼来了两个‘不准干’,中央不相信我们嘛。”
周曰礼当天回到省委,当晚就向万里汇报山南农民的呼声。万里觉得有必要召开省委常委会,要在省分常委会上讨论这个问题。
第二天的省委常委会上,有人说:“一旦表态同意农民干,这不明摆着是违反中央文件,我们不能做。”也有人提出:“向中央写报告请示,中央同意了,我们再表态。”王光宇则提起了1961年曾希圣在安徽搞的责任田,说“责任田是救命田”。
万里说:“包产到户的问题,过去批了几十年,许多干部被批怕了……但过去批判过的东西,不一定是错误的;过去提倡的东西,不一定就是正确的,要靠实践来检验。”
最后,万里拍板:“我们就把山南公社作为省委试点,进行包产到户试验,搞一年,年底总结,这个办法好,我们就搞;不好,我们就收回来。如果滑到资本主义道路上去,也不用怕,我们把他们拉回来。即使收不到粮食,那就调一点粮食给他们就是了。”
随即,肥西县召开干部会,县委宣布:只准山南公社搞包产到户,其余公社一律不准搞。对于山南,要特别强调三不准:不准登报,不准宣传,不准广播。
可是没几天,肥西县的6个公社、78个大队、1037个生产队都实行了包产到户。
周曰礼向万里汇报,万里说:“让他们搞,收不到粮食,省委调粮食给他们。”
安徽省委在山南的做法,在当时实属惊世骇俗之举。4月的一天,省军区一位副司令员匆匆来到山南公社。老军人找到党委书记王立恒,动情地说:“毛主席他老人家推翻了国民党反动派,解放全中国,打土豪分田地,组织群众走合作化道路,才过上今天的社会主义生活,但是你们现在搞包产到户,实际是单干,走资本主义道路,必须立刻停下来!”这位副司令员给********打电话,表示:“包产到户不能干,要收!”
一些农村搞责任制的消息传到安徽省委机关,引发一些议论。有人认为,肥西县就在省会附近,不是偏僻山区,搞承包明显违背中央规定,不制止不处理恐怕会出岔子;有的甚至质问:“省委想把群众引导到哪里去?!”
尽管是省委正式定的试点,肥西县委有些领导干部仍然想不通。他们说:“毛主席逝世才三年,尸骨未寒就变了,怎么对得起他老人家,对得起党和国家?老牛要是会讲话,也要到中央去告状。”
第二年春天,凤阳********陈庭元听说了小岗村的“出格”举动,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快让他们停下来,因为当时的政策毕竟还不允许“包干到户”。
当时,在有限范围内允许尝试的包产到户,是农民对所种植的农作物产量的承包,但包干到户则比包产到户往前走得更远。小岗村的做法,已经不是包产了,而是大包干。
公社领导找到小岗生产队,问是不是搞分田到户了。第二天,公社党委书记就让人把生产队长严俊昌给看住。不几天,严俊昌向公社书记坦白了。据说,公社书记要立即把严俊昌逮起来。严俊昌问公社书记会不会杀头。公社书记到县委去汇报,********陈庭元来到小岗,发现确实分田到户了,叹了一口气,但没说逮人,而是表示让小岗干到秋天,干得好再向上级汇报,干不好收回来。
有人说这样做没有文件,小岗在挖社会主义墙脚,**********。
秋天,地委书记王郁昭来到小岗,他要生产队干部带他看看。
那一年小岗村的村民们获得了喜出望外的丰收,农民家里收获的花生和水稻多得没地方存放,连床底下塞的都是粮食。
王郁昭说,定罪定不下来,那我们就支持,让他们干三年。
7月,肥西县委发出46号文件,决定纠正包产到户。许多基层干部和农民理直气壮地质问:“增产粮食犯不犯法?”“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在农村还兴不兴?”部分区、社领导对县委指示采取强硬办法执行,社员则采取不干活、罢耕罢收的办法相对抗。
在群众的坚决抵制下,肥西县委在8月8日又发出一个50号文件,改变了46号文件的决定。
县委一位负责人后来说:“试验包产到户的一年,我们害怕了一年,捂了一年,被动了一年;群众却抗了一年,干了一年,增产了一年。”
历史地看,当时,维护人民公社、维护大寨的人并非是刻意阻挠社会进步的。二十几年的人民公社,十几年的学大寨运动,都是以毛主席和党中央的名义进行的。人们往往有一种朴素的感情,这种感情影响人们实事求是的看问题,影响人们理解真理和检验真理的标准。从“******”到“****”,政治问题、政治斗争、路线问题,那是沾不得的,人们谈虎色变。在农业生产体制这个问题上,像万里、周惠那样,能够发现问题并尝试解决,实属出类拔萃;敢于担风险坚持真理,更是政治舞台上凤毛麟角的人物。
1979年6月,全国五届人大二次会议期间,万里找****汇报安徽的农业。****说:“对安徽我举双手赞成。”
******的女儿毛毛回忆说:“1979年7月,我父亲去了安徽,登上了黄山。他听完了万里的汇报后说,‘你就这么干下去,实事求是地干下去,要不拘形式,千方百计使农民富起来。’万里心里有了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