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好了吗?
门帘里说:好了。
说好了,人却半天没有出来。他嚼着草根,拿眼瞅着水红色的门帘。草根的汁液慢慢浸润着他的牙齿,他觉得自己也成了碧绿清爽的—种植物。他不抽烟,只嚼草根。抽烟人都抽浊了。这—点赢得了女人大大的欢喜,得空,女人就拼命地吮吸他舌底的草香气,妩媚得像个妖糈。—根青草就在他们的唇间生长起来,后来成柔软起伏的—片。他嚼草根已嚼出了一定的味道,没有草根的日子是不可想象的。这是他做轿夫不久就形成的习惯。那天,他累成了—摊稀泥,躺在地上半天没有力气,看着同伴抽烟的抽烟,喝茶的喝茶,他嘴里一点味道都没有。无聊中,他随手扯了根草根放在嘴里嚼起来,奇怪,他马上有了力气;他又嚼了几根,翻身就坐起来了。那一根根的力气在他疲惫的体内神气活现地游走,他胳膊上肌肉鼓鼓的。他把他的奇妙体验告诉了同伴,同伴嚼了嚼却呸的一声吐出去,说这草根有什么嚼的。但他从此就开始了他的嚼草生涯。他的口袋里,随时都有—大把草根,它们洁白肥美,清香四溢。
水红色的门帘动了—动,他站了起来。但出来的却是风,风—见他,又退回了脚步。是她在关窗子。山上雷阵雨多,有时也顺带把他们窗边的什么打湿。她还是这么有条不紊,难道—点都不激动么?而他像是一头公牛,哪怕是一点点和幸福有关的颜色,都会令他想入非非激动不已。比如这水红色的门帘,—见它,他便会想起他们—年前的新婚和婚后诸多恩爱景象,他便有—种箍她咂她的冲动。但她在有外人(对于夫妻两人那秘密而有趣的生活来说,即使是父母和儿女,恐怕也算是外人啊)的场合,老是装得一本正经呢。
弟弟五明坐在门外的青石头上,一边吸烟一边用手指不紧不慢地敲着轿子上的竹杠。
这家伙,年龄还小,还没尝到人生的乐趣啊,他不禁有些得意起来。
门帘一挑,—个丰满鲜明的动物从里面走了出来。她的脸红朴朴的,像喝了酒。用山泉水自酿的谷酒,在青翠碧绿的竹筒里泥封了数月,色泽鹅黄,清冽无比。起初她还深藏不露呢,在我的父母兄弟和亲戚面前还装出—副不喝酒的乖媳妇模样呢,可“纸包不住火”、过不了三日就会“现原形”,等父母兄弟和亲戚—干人退去,她说的第—句话竟是:拿酒来。第二句话是:好酒。第三句话是:再倒一碗。她竟一连喝了三碗(注:一碗三两左右),把他刺激得嗷嗷直叫。幸亏二人偷偷读了《新婚必读》,知道酒后干事的坏处,也知道怎么避孕。
妖精,你越来越像妖精了。他轻声笑骂。他见过许多美好的事物,但还没见过妖精呢,在他的想象里,妖精是多么美好的东西啊。她对这样的赞美总是嫣然一笑。他喜欢她的笑。她的笑和以前相比,越来越迷人了,就像水果开始熟透,温煦柔和,散发着芳香;又像红色的什么慢慢张开,慢慢裹紧把你吮吸,痒痒的,像小鱼啄着脚趾。
在迈出门槛的刹那,他的手还是像—只老虎—样猛扑上去,迅疾而准确地拉了拉她的手。
弟弟五明站了起来。
今天是他们结婚一周年的日子(他不知道为什么城里人把这叫纸婚年而把五十年叫金婚年。一点美感、一点道理都没有。在他看来,应该倒过来。新婚才算得上“金婚”,精力充沛,肌肉结实有力,身体每一处都像金子—样闪闪发光。人到中年了,就像银子一样坦荡、淡泊、素洁。到了老年,婚姻才是纸,—撕就破,飞鸟投林各奔东西)。今天一大早,到处都喜气洋洋,鸟叫啊,风动啊,树响啊,山吼啊。这是四月,公鸡们斗志昂扬四处征战,母鸡就都开了窝,女人们开始惊喜地在窝里捡蛋(不少鸡还是头—次做这样神圣的事情,慌乱得不知怎么办才好,又有些怕羞,结果就让那金贵的事体流产在半路上。这对它来说是很伤心的事情,这时女人过来了,抚摸它的痛处,安慰它,教育它。下次,它们就像一个十分懂得生活的女人那样妩媚而老练了)。山上各种奇妙的景象也开始从罅隙里伸张出来了,遮天蔽日的,迎来了旅游的旺季。这是某—著名山脉中的—段,其主峰历来是旅游胜地,和古今中外的诗人们产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留下了许多神奇美好的传说。而他们这边的山作为风景区的—部分被开发出来还是近几年的事。让他们奇怪的是,他们以前经常去摘野果采草药捡干柴的地方,经过—番收拾,还真的有人坐了飞机、轮船、火车,然后坐着中巴,沿着那条偷工减料的柏油路,旅游来了。村里人以前拉屎的地方,现在造了—个亭子,说是某朝某人当年读书或喝酒的地方。在某块大石头上凿上—个洞,写上“英雄石”,据说某朝开国皇帝当年把此石当作了老虎,一箭射去,火星四射,只见箭尾在石上摇摆,神力神力(那位皇帝要么是高度近视要么是胆小如鼠草木皆兵)。在水边竖—块牌子,说是某某皇后或妃子浣洗的地方,叫做“天香池”……他们觉得那些游客真傻,千里迢迢地来上钩,钻进一个骗局。但他们又不好跟他们明说,因为他们毕竟得了些好处:自酿的米酒值钱了,野兔野鸡值钱了,鱼虾也值钱了(村子依山傍湖,它们就像养在自家的水缸里)。他们惊喜地发现,他们的劳动—眨眼就变成了踏踏实实的现钱,而不必像种庄稼那样要守上几个月或大半年才能有所收成。这种崭新的成交方式(崭新得像新版一百元人民币)令他们着迷。为此,他们尤其是她们淳朴的心里还作过一番良心的斗争,为了作些弥补,她们只好把米酒卖得更便宜一些,把鱼虾也卖得更便宜一些。
对于娘儿们的这些作派,男人们渐渐地也就不以为然。他们认为该赚钱的时候还是要赚,尤其是当他们买了伪劣商品,它终于露出了马脚时,这种心情就更恶劣了些。他们天天琢磨着游客,终于琢磨出了—门古老的生意:做轿夫去。
山里有的是竹子。这样的轿子做起来其实很简单,砍几根竹子,在—把竹凹椅上前后左右—绑,就成了。
他做轿夫的时候,她还没有嫁过来,只是刚订亲。她爹说,孩子,那可是—门苦事。那么高的山,仰起头也望不到顶啊,空着手上去也要喘几把气,何况肩膀上还有个人。他说,有什么办法呢,兄弟多,家里穷,不吃苦挣不来钱,其实收入蛮高,日后仙娇跟了我,什么也都有了保障。他偷眼瞧岳丈,见岳丈神态口气里并没有瞧轿夫不起。他想,如果岳丈万一要阻拦他和仙娇的亲事,那他就要把仙娇拐走,生下孩子再说。又穷又有志气脑子又活络的人往往是这么干的。
仙娇是平原上的人,刚嫁过来时还真有些不习惯。她说那些山那些石头那些树全堵在她的胸口上。她老担心半夜里山上会有巨石掉下来,只要轻轻松下一块石头,这个村子就会变成一片青苔。她对他说,我们搬家吧,搬到别的地方去,可他只是憨笑。她说第二遍的时候,他才说,你放心吧,这山结实得很,几千年也没听见掉过—块石头呢。
他心里想,这女人的弹性可真大,—会儿可以连干三碗谷酒,—会儿却又老是担心天上掉石头。真叫人服气。
她喜欢这里的水。这里的水和平原上的水不太—样。平原上的水浑厚,笨拙,像丰润的孕妇,老是弥散着四月天鱼掸卵的腥甜气息。这里的水灵活轻俏,像泥鳅,像鳗鱼,像林中的光点和光点—样倏然远逝的小鹿。清澈见底,然而清澈得有响声,有骨头。它使得这里的植物也硬硬扎扎,结实柔韧。屋前屋后都是水,终年不断,几乎不要池塘、水缸之类的容器。只要一边竹子,那水就青青绿绿地跟着来了。她饮之濯之,觉得通体透明神清气爽,人也仿佛特别的有尊严,有主见。这里的水让她产生了敬畏,看到了光辉。
让她容光焕发。
婚后的生活是静谧而迷人的,虽然流进眼角的汗渍又咸又辣,但只要山风—吹,很快地也就凉快干爽了。就像他们的体魄,疲惫了,只要打个盹就会恢复过来。他在山上做轿夫,她在山下做渔妇(当然,她还做农妇林妇织衣妇)。这湖特别地出鱼虾,它们在竹筐里蹦蹦跳跳,鲜白肥美。卖不完、吃不了的,她就把它们晒干(山里日光遥远、稀薄,得晒好多天才能出香),收在什么地方,和尖红尖红的辣椒串挂在一块,随风飘荡。冬天,湖紧了口(即湖水下降、鱼虾深藏),就可以拿出来下酒。在这里,她特别地喜欢冬天,那是享受的日子,是天堂。大雪封了山,湖边的候鸟也愈飞愈远,只剩下了人和—些亘古不变的事物,这时他们就烤火,喝酒,编点故事,讲些笑话,开始过—段懵懵懂懂的日子。这时他们身上的力气多得没处放,像是要烧起来,他们就朝着山大吼,唱:
天上起云哎横对咯横,
又像落雨哎又像是晴……
这时的男人和女人,都有些没头没脑、傻里傻气了。冬天一过完,他们才又变得聪明起来。
雪化了,石头有弹性了,男人又开始上山了。只有早晚,才能见面,其余各忙各的。她并不知道男人干活的具体情形,嫁过来这么久,她还没上过山呢。现在上山要买票了。每次他窜掇她去的时候,她总是说,急什么,山就在眼边呢,随时都可以去,还怕它飞跑了么?至于他,每月向管理处交上—笔钱,双方也就有了一种合同性质的关系了。额外的负担是,每个轿夫每月得往山上送两回粮油酒水之类的东西,翻山越岭,十几里路,一百多斤。不过毛竹做的扁担又硬又韧,压不断的,就像他们的肩膀一样。他们的肩膀不像是皮肉和骨头做的,像是铜铸的。报酬也是有的,每趟五块钱,可以买—包红梅香烟。当然,并没有谁去买,那是逢年过节才可以咝咝地吸几支的。他们吸的是块把钱—包的。他呢,只嚼草根。那是富含地气的东西,养人。那五块钱,他可以给她买一双长统丝袜,穿了长统丝袜的她哪里还像—个农村人,美得像妖精。就为了这,就是义务地送一回柴米,也是值得的(穿几次后,他们才晓得是买了次品)。男人是越来越瘦了,也越来越见骨头。他读了点书。假如不是兄弟多他说不定还能读上高中考上大学呢。为什么人有了点脑子身体就要瘦—点点呢?她洗他的衣服,那上面厚厚的汗渍和咸咸的气味说明了男人白天的辛苦。她洗着洗着眼睛就湿了。每天晚上,她都要细心地给他敷肩敷背敷腰。腰是男人的本钱,就好像堂前的电灯泡—样,有个闪失那还得了。而做轿夫的,最容易伤的,也就是腰。上面的压力向下,而他们壮实的腿脚并不服输,它们鼓起肌肉(看上去竟像是吹着的喇叭)向上抵抗,两股力结果就在腰那儿相持不下。就好像两头牛相斗,结果最先折断的,往往是牛角,不管它开始是如何的坚硬。他们的腰要用很宽很厚的皮带才系得住。久而久之,他们的小腿便特别的粗壮,而身子却是那么的黑瘦,骨头都一根根的,老远就看得清楚。他们很少戴草帽,不敢戴,障风,有时—阵风过来,人便把握不住自己。他们的身影在山腰、在半空中晃晃悠悠,飘飘荡荡。每天,她们的心就跟着那身影摇晃着,上升着,升到嗓子眼那儿,就哽住了。这种被哽住的感觉便要淤上—整天,直到男人和傍晚同时降临在院子里才松下来。这时她们才欢喜地上前接过男人手上的东西,端来水给男人洗脸,送—瓣瓜或其他的什么到男人手上。在她们的印象里,男人的面目永远和傍晚一样的黧黑、疲惫、模糊。而—旦有—天,他们和傍晚稍稍有了点错位,她们便心神不安、惊慌失措起来。她们想到了最坏的结果。她们—想总是往坏处想,这使她们对自己产生了痛恨。你这个坏心肠的女人,烂心呀,短寿呀。她们骂着自己。然而这后一句使她怔了怔,觉得不妥,自己短寿了那他不也要跟着受苦么?除了自己,还有谁会这么心疼他呢?这是她绝对不放心的。呸呸呸,她们朝地上吐了几口唾沫,仿佛这样就把那些不吉利的想法吐出去了。
但是,厄运和不幸还真的不可避免地降临到了他们或她们的头上。某—天,他们中的一位就在山上伤了脚了(尤其是雨天,石头滑,有些固执的游客一定要雇轿子,你不去,他们就加钱,一副瞧不起人的神气,你血气方刚,经不起这样一激,挣面子似的走了出去。在某一个转弯的地方,你脚下—滑,往外倾倒,轿子上的人眼看就要脱离而去,为了保护他,你只有让自己的脚作了牺牲),或者忽然在歇息的时候晕倒,或者关节剧痛,或者腰弯下去忽然就直不起来了。还有的,简直不知道是什么病,只是不想吃饭,浑身没劲……这比有名有姓的病更让人害怕啊。
她知道,只要他继续干下去,那些奇奇怪怪的、像阴雨天—样纠缠不休的病症总有一天会降临在他们家里,现在不过是因为有年轻在抵挡着。为此他们商量好了,再干个七八年的,就不干了,那时,他们新房子已经做了,孩子读书的钱也已攒下了(昨天晚上,他们谈了生孩子的问题,他们决定再过个半年,在冬天里,养精蓄锐地怀上孩子)。但怕就怕像桂庆家里,日子刚有点起色,他就病了,为了挣到治病的钱,他只得带病上山,结果病越来越重,要花的钱也更多。
上天要保佑他们有—副好身体呀,让他们在半山腰不晃不荡。
为了庆祝他们的结婚—周年,他设计了许多种方案,比如陪她上街去买—件首饰、—身衣服,当然还要摆—桌酒,不请别人,就他们俩。他们要一对—地喝个痛快。这一天的钱,就不去赚了。但如此种种,他都觉得不足以表达他对她的心意。一想起她,他的心中便涌了温柔与爱。他早已在心底发过誓,为了她,他要做一个好人、勤快人,永远不做—点点坏事。这时,—个天才的计划来到了他的心里:那一天,他要让她坐一回轿子,上一回山。他可以请弟弟五明做他的对手,五明也—定会乐意的。她对五明像对待自己的亲弟弟,五明也常说四嫂待他最好。他们用轿子送过那么多人上山,为什么就不让她坐一回?她还没上山玩过呢。做裁缝的自己穿破点不要紧,但一定要给他的亲人做—身好衣裳。
他跟她说了,她怔在那里,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她知道,如果她推辞了他—定会认为她不理解他呢。于是她笑,她说,别人把我的男人当马骑,难道我也不知道心疼么?他说,我愿为—个叫仙娇的女人当牛作马。她转过脸去,脸的轮廓也还是笑着,然而笑着笑着就笑出了眼泪。
这里有个故事。有—回,来了几个大城市的女人,她们见了轿夫,觉得很新奇,也很剌激。其中—个脸上麻点很多的、长得像少数民族的女人看中了他和老五的轿子。受人所雇,当然应热情对待,但没过多久,那女人就露出了她的不正常来,指这指那,把他们忙得上上下下好一阵乱转。她一会儿伏在轿子上咯咯大笑,身子乱颤,一会儿用手拍着杠子,说快点,快点,像吆喝牲口。他和五明不干了,找块平地,把轿子一放,说你下来吧。那个女人说干嘛干嘛,你们不想要钱了么?他说:我们情愿不要。女人说,你们是我雇来的,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他说,我们不是牲口。说完拉了老五转身就走。
现在,他们的轿子走在山道上,他要带她去看风景。四月的山景,就像一个少女,情窦初开,羞怯怯,清纯,秀气。刚才,他为她买了门票。虽然他和门管很熟,他只要跟他打个招呼,带个把人进去是没有—点关系的,何况她还是他的妻子。但他不想这样做,这样一做,仿佛就不庄重、不神圣了,就好像一坛好酒没封好口,走了气。他把门票塞在她手里,她小心地接住,然后放到贴身的衣袋里。
他指给她看:那里有一眼山泉,每每渴了,他们就到那儿把那泉两手—搂,往喉咙里猛浇几下。那里有一片映山红,再过几天,就会开得像火一样红,像你的脸一样好看。那里有几棵很大的山楂树,去年,我带给你的那些山楂,全是在那儿摘的。那是半山亭,也叫观音阁,—年四季香火不断,中间竖立的大青石上,有观音像,听说还是唐玄宗时的一位画家画的呢。我还从没看过那么好看的菩萨,等会儿我们也去拜一下,她认识我,但还不认识你呢,我们要在她面前许愿,你说,许个什么愿呢?……
人越升越高了,前面的路越来越陡,身后的天空越来越大。这时,你才理会出他们制作竹轿的科学与精巧:坐椅前面的那两根杠绑在椅子的扶手上,后面的则绑在椅脚上,这样上山的时候游客坐得平稳,后面的轿夫也不吃力。他说,下山的时候你得倒着坐了。为什么?话还未出口,心里已然明白了。这个办法,是她这个生在平原上的人想不出来的。她们那里的平原虽不大,但也一望无垠,大面积地种着棉花,—到九、十月,天空湛蓝,大地洁白。他们是在外面打工时认识的。那时,轿夫这—古老的职业还没被这里的人发明出来。他们两县相邻,相距不过五六十公里,日后走亲戚回娘家也还方便,两人一合计,觉得这恋爱谈得。
唱支歌给我们听听吧。他说。五明说,他最喜欢听你唱歌了。
五明在前面不干了,他说是你自己想听嫂子唱歌,怎么反赖到了我的头上,是不是,四嫂?
她笑了起来。兄弟、夫妻,这些朴素的事物就像全棉的衣服,又暖和又绵软。平原上的人,对晴纶化纤之类特别敏感,过敏。
她唱了起来。她唱的是平原上的一首歌:
哥耒田来妹耒个田啊,
两人耒田是面对面哎。
哥哥耒在那田上首哇,
妹妹我耒在田塍边哎……
她很想回过头去看看他,但又怕一转身,会增加他肩上的重,于是只好—直忍着,忍着忍着就抬起了手,眼前的景物一片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