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岁的少年雨跟往常一样,吃了早饭,背起书包上学。这些日子以来,他变得越来越喜欢上学了。他不再磨磨蹭蹭找个地方杀盘军棋或掏弹弓打鸟窝,直到上课铃响了才一溜烟溜进教室。他走出家门,那匹企图伸进屋来的阳光挪挪身子,让他过去。花狗迎上来摇尾巴,雨却踢了它一脚。狗汪汪叫了两声,很委屈地抬头望着它的小主人。直到雨走出院门了,它才不情愿地垂下眼,回到它的窝边去。
学校不远,半里路的样子。要横穿一条柏油马路。马路很宽,南通北达的,像一条粗壮的瓜藤,挂在藤上的村村镇镇便也像南瓜一样结实红润。学校是镇里中学的分校,它刚好就坐落在这个发育得像个小镇似的村子上。每天有人在电焊铺前卖鱼,在大槐树脚下卖猪肉。司机把车停下来去林财饭店吃饭喝啤酒,大家去镇供销社的一个分点买日用百货,也买时装和席梦思。席梦思,大概是诗人想出来的名字吧。雨远远望见禹初医疗所旁边学校的山头墙,不知怎的心里有种怪样的感觉。这感觉使他变得像个大人,一个纯真的小大人。所以他没有急于走进他向往的学校。就像面对一只他喜爱的苹果,他不再无所顾忌地伸手就拿,而要装模作样地犹豫、审视一番了。
站在路对面看,供销社门前的那块空地,犹如相书上所说的一块理智型的敞额角(雨的爸爸有很多这方面的书,雨曾偷偷看过其中的一两本)。鉴于得天独厚的条件,它很快成了生意的聚集之地。雨在十二岁这个年纪,没来由的想多知道一些事。他暂时忘记了自己,在人群里如一条鱼游来窜去。
最响亮的是先明的屠凳。先明永远像根猪肋条那样,瘦瘦的又有些油腻,眼珠像算盘子似的油滑地拨拉着,亮得有些贼。操一片油晃晃的大刀,把大半个日子砍得震天价响。他把刀准确地剁下去,喳,再以上翘的刀尖一划,便有了一块干净利落(雨奇怪那肉白花花的怎么没见血,他爸打了他一巴掌说不是已经放了红吗)。钩起来一称,说刚好两斤,秤杆都翘到人心里去了。先明眼珠子噼哩啪啦,价钱就出来了。几毛零钱他还没有收。买的人高兴,付了钱就走了。后面的人接上,出于对屠户的良好印象,他甚至还多买了半斤。可要是雨他妈妈,她绝对不干。因为她上过当。她一定要找一杆秤来重新称过。自从那次她买一斤半肉竟然短了整整二两之后,她就这样声明过。雨觉得这个瘦子跟猪肋条一样假,在以后的日子里他对号称排骨的猪肋条充满了厌恶。他站在一旁斜眼看着,他想起了自己那次深深写在地上的那几个字:骗子!因为妈妈为那二两肉心疼了大半天,使得他那个心爱的星期天也短斤少两。
西边渐渐围了一圈人。有人把颈伸得很长,像被无形的手捏住的鸭脖子。鸭脖子独拔于一团嗡嗡声里,在茫然地寻找目标。雨一猫腰,头一拱,就钻到了最里面。他很快弄清楚了对面的两个矮个子是米贩子。他想难怪鸭脖子那么白费力气。一个老倌正在擦汗,他穿着蚂蚁布褂子,脸上的汗珠子正赛马一样纷纷坠地,翻了口的胶鞋和裤腿上沾满了灰尘和露水。他向围观的人伸着两手(雨明显地看到他手臂上的青筋蚯蚓似的抱成一团在慌乱地滚动),企图求得援助似的,嘴巴干瘪成一个向下的括弧。
“天呐,我这两蛇皮袋米,昨夜在屋里称有九十多斤,怎的到这里来七十斤还不到哩?哥兄老弟们也是捏锄头的,晓得庄稼人的辛苦,大家评评理看,大家评评理看!”
几十张嘴巴都抿着。
“这不就是理吗?”米贩子之一晃晃手里的粗秤,“这秤可是向店里借的——法院院长怕也没它公正哩——不信,校给你们看嘛!”他把秤砣放在零星子上,秤杆果然水平得很。他提着毫绳转了一圈,“大家看看,大家看看。”又送到老倌眼下,“老倌,你可要看仔细。”
老倌的脸有些苦:“莫不是我夜里看花了眼?”
“嘿,这是很可能的哩,老倌耶,年纪一大,眼力就差了,等会儿到先明瘦子那儿买半斤猪肝去补补。”米贩子之二说。
老倌静了一些,抬衫袖揩了把汗,舌头吞吞吐吐的:“麻烦你俩,再称给我看一下,行啵?”
米贩子很爽快:“当然行,当然行。”两人对视了一下,勾住袋口,一扛,米袋就离了地。
老倌看了,大家也看了,没有话说。“唉,付钱吧。”
“秤砣下面有吸铁石!”雨忽然惊叫了起来。因为数他个子矮,所以发现了事情的真相。他清楚地看见米贩子之一在抹秤杆的时候把捏在手里的一块扁圆的磁铁迅疾靠了上去。
嘴巴都恍然大悟似的“啊”了一声。“这怎么行?”纷纷说。很激愤的样子。老倌猛地抓住秤杆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米贩子之一狠狠瞪了雨一眼。他走过来揪住雨的衣领(雨觉得那人手上的骨节抵得他很不舒服),不慌不忙说道:“你这鳖崽说我放吸铁石有什么根据?”
“我亲眼看到的,在你的右手心里。”雨挣了挣。
“再说一遍!”
“在你的右手心里!”
“哈哈哈,”米贩子之一把雨丢开,面向围观者两手同时张开,“大家看看,有没有?啊?大家说有没有?他妈的,老子今天豁出去了,哪个能在我身上搜出半块吸铁石,我他妈你走到哪我爬到哪!”
大家互相看着,好像都不认识似的。
“老倌,你的米愿卖就卖,不卖拉倒,没见过你这样卖米的。”米贩子之二气咻咻地说。
“咳,咳咳,小孩子,说不定是看错了,你就别计较啦,”老倌打圆场,“付钱付钱,我还要回去赶半上昼活哩。”
“小崽子要放屁滚远些放,他妈的小心我揍你!”雨觉得米贩子貌似的愤怒里溅射出胜利的唾沫星子。
这时雨听到有入附在他耳边说:“你快走,等下他们会找你的麻烦。”雨回过头,他看到了一双活泛地眨动着的眼睛,那空旷的眼白使眼珠子看上去游刃有余。
雨心想原来他们早已知道了内幕,只是不敢说。或者他们觉得站在一旁看别人受骗上当,很有意思。雨身子一摔,出了人圈。
他长长吸了口气。
学校的钟响了,清幽的钟声米兰花一样在村镇的上空开放、回荡,远远的,雨就沐浴到了一种芬芳。
他朝学校走去,忽然忐忑不安起来。
语文老师静是从教室门口那块很好看的阳光里走进来的。她一进来,雨便觉得那阳光有一种琳琅的流动的感觉。静款款走上讲台,款款掀开课本。她不知道自己的这些自然的体态在一个男孩的眼里是多么的圣洁和美好,以至使得他微微低了头,用心去琢磨她发出的每一个音节及其含义。这大概是雨近阶段学习突飞猛进日新月异的原因。静对一个极平常极不起眼的学生突然跃进了前三名,很惊异。当然她也没表示出过分的什么来。她还是个代课教师,她坐的是一把时时处在危机感中的三只脚的椅子,她应该想尽办法去寻找那缺失了的另一只脚。但在那天的课间,她还是把雨叫到了自己的房里,对雨进行了鼓励。这是雨第一次到语文老师静的房间里,一进门,他就闻到一种非同凡响的气息。这气息使他迅速地成长和感动。然后他恍恍惚惚看到了静雪白的脚踝,它们忽然提示了他以前理想过的一些事情。在静转身去脸盆洗掉手上的粉笔灰的时候,他大胆地把房间打量了一下。语文老师静揩了手,往后拢了扰卷曲的秀发。她很亲切地问那个叫雨的男孩你家里几口人啦姊弟几个呀你老几呀。这些话勾起了雨心底里某种倾诉的欲望。他抬起眼,大胆地望着老师静,可静已经改变了话题。她用了几个好句子把雨给总结了一下,鼓励他戒骄戒躁乘胜前进。末了,他抬起那只好看的手,在雨的脑壳上摸了一下。这是静给男生的最高奖赏。雨一感动,几乎真的变成一颗水珠。很久以来,雨一直在渴望着老师静的一次抚摸。每逢静把那份殊荣闪闪发亮地抹在别人的头顶,他总是无端地痛苦。他闭上眼睛,静静地享受这阳光般温柔的质感。静正待把语重心长之类的句子揉和在掌中的时候,雨却忽然挣脱了出来。静觉得手下一滑,那颗脑袋已溜出老远了。她很吃惊,问:
“雨,你怎么啦?”
雨没有回答。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自己的脑袋忽然反叛了他。他望着外面那棵高大的树。
雨在回想这些的时候,意识到自己的思想走远了一些,有些跑题。这和以前上课时老是惦挂着夏天的蝉和冬天的打雪仗同样危险,会失去老师静的什么东西。于是他端正身子,认认真真听讲。他想读书真好,听老师静讲课真好。
后来就放了学。
雨忘了放学。他还静静地坐在那里,教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望着黑板上老师静的字迹,想象着她娟秀的发丝和有些稚气的牙齿。他想这时真好。
后来他就走出了教室。他看见老师静正提着桶子去井边打水。他想语文老师静其实是一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女孩,打水对她来说也许是一件比较吃力的事情。井在操场的尽头,井台有一尺多高,由于好长一段时间没下雨,水位已经很低。静从井里拉一桶水上来,好看的手便红一块白一块的。所以静总是叫个高力大的学生帮忙。可现在操场上空荡荡的,除了边缘的树和一些蒿草,别无他人了。雨为自己预谋的成功有些激动,微微红了脸。他轻轻咳嗽了一声。静闻声回眸,有些惊喜。她笑了笑:“你还没回家?”
“我帮你打吧。”雨说。本来,他应该先叫一声老师的。但不知为什么,他没有叫。他站在那里,望着静。
静说:“你行吗?”
“行。”
静依然笑了笑:“还是我们两个人打吧。”
水打上来了。静说谢谢你,就提起桶,走过操场上楼去了。桶里的水晃荡着,洒一条好看的曲线。
“雨,你怎么还不回家?”静在楼上喊。
是该回家了,他想。
可他不想回家。
一阵杂乱的声响凫过很远的一段距离若隐若现,这是每当雨试图接近家时的感觉。家对他来说是一个七零八落杂乱无章的概念。生他养他的那两个人又在吵架砸东西吐口水拳脚交加,把好好的“家”字撕碎再揉成一个纸团,呼地扔出了窗外。在这方面,他同情的是妈妈。妈妈是一个勤快而爱干净的女人。在雨的印象里,她总是那么淡淡地涩涩地微笑着。雨真不知道她从娘家嫁过来到现在,究竟过了几天舒心的日子。先是穷。爸爸有高中的文凭,两人翘起屁股刨了一年土坷垃,年终连一只压力锅也没有买到。在那艰难的日子里,他只有在女人身上树立起男子汉的尊严。他企图用拳头和脚把她制造成一种和他反差很大的动物,他在凝视着这一落差时洋洋自得而又黯然神伤,独自在暗夜里舔着伤口。可第二天他又照样制造出新的伤口。当他能单枪匹马地去城市里发财的时候,那张近四十岁的脸上已有了一种钢青色的冷气。他就是凭着这种冷气征服了钱财和许多如花似玉的街市女人。他功成名就,再看自己的女人就用了在城里看破烂的那种眼光。他留下一栋两层的楼房然后独自住进了城里。可是不久他却彻底地回了家。他破了产。妈妈无疑遭到了更大的打击。雨有时候想,要是妈妈那时听了爸爸的话把田地转给别人而去城里哪怕是开一爿小店,事情也许是另一种结果。爸爸对土地似乎有一种深入骨髓的仇恨,他对紧抱土地顽固不化的妈妈自然莫名的反感。他把自己的重回土地看作是奇耻大辱。妈妈再一次默默担负起树立男人尊严的使命。她像舍不得土地一样不能舍弃自己的丈夫。雨有时便劝妈妈,不如听了爸爸的,离婚算了。他不愿妈妈老是过着这种盐水里的日子。而妈妈总是说你不懂。你不懂。雨的耳边反复响着这句话。他忽然觉得自己和家庭的苦难毫无关系,他是个多余的人。意识到这一点雨很难过。他想真的是这样吗?后来目睹的一件事似乎坚定了他的这一想法。
(雨又看到了那两个米贩子,米贩子也看到了他。其实早在下第二节课的时候,他忽然触到了口袋里的一件东西,硬硬地往下坠着。他摸出来一看,是一块扁圆的磁铁。他愤怒地扔向远方。)
雨一直不知道楼下的西厢房里究竟有些什么。房门紧锁,窗子拉了厚实的暗红色窗帘,任凭他有怎样顽皮的童心,也无法穿越。爸爸在家的时候,每天总要在里面呆上一段时间。后来他发现妈妈也常去了。那是一天深夜,他醒过来,忽然听到里间妈妈的声音。妈妈穿好衣服,摸暗走出来,打开了对面房间那扇神秘的门。她没有拉电灯,在做这一切的时候尽量扼杀声音。夜气神秘而庄严。雨从被窝里溜出来,探过去推了推门,但它从里面锁上了。过了一会,听里面滋的一声划亮了火柴,几缕光亮夹着浓烈的磷香从门缝里渗了出来。这微弱的光维持了半分钟之久。然后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袅袅的烟味儿。这使他想起了什么。等他终于记起来了的时候不禁毛骨悚然。他仿佛看到那些暗红的香头像妈妈忧伤的眼睛。烟雾笼罩着妈妈就像蚕丝笼罩着蚕。妈妈低头祷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忽然觉得那不是妈妈。他有些害怕。他想,妈妈终于在这里找到了和爸爸相一致的东西,或许,他们原本就是一致的。他们把他关在门外。
(雨走进院门的时候见墙角那棵栀子层层碧叶间挂满了纺缍形的骨朵。)
(他的心动了一下。)
老师,这时你在做什么?雨望着窗外的繁星如水在心里喊,肺腑里的什么夺腔而出,冲向深邃的夜空。夜气里流动着隐秘的白色芳香,屋子多么小啊,他是应该站在赤裸裸的星光下和暖烘烘的地之上的。这样才不会窒闷和轻易受伤。
他轻轻开了门,独自站在院内。眼前是淡黑的错落起伏的屋脊,用尽心机的白天终于喘息着在里面睡去,只有清新、纯洁和宁静。他走出村子,快速穿过柏油马路和林财饭店里泼出的阵阵沙哑的划拳声。路过医疗所,他听到了一声轻脆的爆破,那是禹初医生在敲开一支小玻璃瓶的注射液。
风掀着他的衣襟。他已静静站在那方圣地的边缘。
空荡荡的操场,还盛着一些白天的事情。他仿佛看见那条水洒的曲线,像一条美丽的蛇,爬向了楼上的那个窗口。那窗口还亮着,灯光透过淡蓝色的窗帘柔和地射出来。他远远地望着。后来里面的人泼出一盆水,接着灯熄了。世界隐没到夜的深处。
雨十二岁的胸膛里装着满足和失望,最后望了一眼那根本不懂得他的欢乐和痛苦的小窗,准备走开。
他捡起一个石子,扔进井里。
咚——
他走出好远,那声音还在夜里回荡。
老师,你知道是我么?他伤心地想。
栀子终于开得如火如荼了的时候,语文老师静第二次把雨叫到了房里。一进门,雨就感觉到了一种和上次绝然不同的气息。这气息使他心慌意乱,再具体下去却又模糊不清。他看见老师静坐在床上,床上铺着一条亚麻的有花纹的床巾。她随意地交叉着两腿,正在织一件波斯毛的镂空套衫。闪耀的毛线在静的指间轻巧地流动,他想这种颜色和身格的衣服是不是不太适合于老师静呢?这时静从毛衣上抬起头,朝雨笑了一笑,他们开始了下面的对话——
“雨,听说你家有棵很大的栀子树,是么?”
雨点点头。
“能给我摘几朵来吗?”
雨又点点头。他说:“我可以摘很多给你。”
老师静又笑了笑,觉得雨那急促的神态和句子有些可爱。她说,你家的栀子一定栽了好多年吧?
雨说从我出生就有了。
静赞叹了一声。
下午上学时,他就把栀子花给老师静送来了。静很高兴,当即挑了一朵戴在头上,并照了照镜子。戴了栀子花的老师静神采飞扬。她把那一大束花枝浸在一个玻璃瓶里,放在窗台上。阳光如注。雨说老师你真好。
静问你说什么?
雨说老师你真好。
静有些羞涩。她说好什么呀,没有人瞧得起我们这样的人。我父母都是做老师的,不会打交道,自己又不争气,没考上大学,才来这儿代课。县长的儿子做县长,我这也算是世袭吧。
雨说我听说你们不也可以考试转正吗?
静说我就要招工回城了,昨天没上课我弄指标去了。说到这儿她忽然缄了口。她不知道雨是不是听得懂她的话。她朝雨笑笑:谢谢你的花啦。
雨不好再问什么。
他把眼投向窗外。水瓶里的花束如歌似舞。南边天角上有几块异样的云团。时间静止了似的,没有一丝儿风。
入夜,风把云鼓捣出来了,窗外墨黑一片深不见底。屋瓦摇摇撼撼的就要飞下来了,风却像个跑错了道的孩子又忽然停住。不一会,雨柱从远地方噼噼啪啪撒脚奔过来又奔过去,仿佛是去寻找迷路的风。又过了一会,风和雨雷和电从四面八方扑过来,撕扯混战在一块。大地蜷缩起来了,在一个劲地打颤。他拿起伞顶风撑开向不明的雨箭里冲去。
一个电闪粲然开放,他迷迷茫茫看见柏油路上忽开忽谢的大朵雨花,两旁的急水惊惶失措四处逃命。雨水从伞面上渗下来一嘟噜一嘟噜掉在脖子里冰凉冰凉的,衣服很快就湿了一大片。
楼上一个人也没有。雨依然狂暴盛大,像一头发怒的狮子。他忽然害怕起来。他害怕接近那个神秘的窗子。雨点凄厉地鞭打着,在闪电制造的强烈明暗中,他看见那一大捧栀子花在凌乱的雨箭中七零八落,剩下枝子尖锐地兀立着。老师静的门锁了。是在牛头锁的外面再加上一把铜制的小锁。窗帘依然好好地拉着。真是一个人也没有。雨想象着记忆中美好的阳光,阳光如栀子花一样透明、薄如蝉翼。现在,记忆中的阳光和碧绿的叶子白色的花瓣一道,随着浑浊的水流跌跌撞撞奔下楼去。
雨停了。他朝回走。借着电闪的霎那,他看到供销社门口那块理智型的敞额角上的浮尘已被一洗而光,好大一片清爽和干净。
狗汪汪地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