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阎书记听了汤峻前面的这些汇报,点评说:“你的第一条线索,自己承认,已经不幸走进了死胡同,第二条线索又纯属臆断,子虚乌有……估计你,就算是一狠心花上两年时间,你也难以拿出像样的证据来证明你的推论;由此看来,不是我对你的专案组不看好,而是你们压根儿就难有大的突破……不是我等不急,一定要给你施加压力,是黑龙潭市的人民群众等不急,人民群众需要安全感,人民群众需要你们的铁拳,能够坚强、有力地打击犯罪……市委就等着看你所领导的专案组,证明自己不是传说中的吃白饭的。”
阎书记的批评,尖锐、苛刻,可说是不留情面。汤峻急忙做进一步的表态,“我们一定加倍努力,不让市委失望,不让阎书记失望。”
汤峻的内心,真是有着十足的决心和动力,希望最终在他的手上一举把敬云飞的案子破了,用实际行动证明给阎效文看,也不辜负阎效文对他的提拔、重用。
阎效文说:“工作的事情,咱们今天是不是就谈到这儿算了?天保他们,等着咱们过去与他们一起吃饭哪。”
阎书记不要再谈了,汤峻觉得很意外,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还没有来得及跟书记汇报和沟通,怎么能就谈到这儿就不谈了呢?那今天的功夫不是等于白费了?汤峻的内心是不能接受他今晚单独找阎书记面谈,最终却是做了一回无用功。
汤峻说:“阎书记……我还有……”
阎书记问:“你还有什么?你还有话说?还是关于工作方面的?”
汤峻:“就是关于敬云飞一案的第三条破案线索,我还没有来得及跟您汇报哪。”
阎书记说:“哦,对!不错,你还有第三条破案线索没有谈呢!你看,你到底是比我年轻几岁,脑子就好使一些,我整个给忘记了,那就接着谈吧。”
汤峻说:“第三条破案线索,并非在现场所发现,我们起先也不敢指望会有大的发现。”
汤峻说出这一句便停了下来,原因是书记作了闭目养神状。事情很明显,阎书记不喜欢。汤峻也不是没有觉察阎书记的情绪有了明显的变化,阎书记不只说话是在与他打哈哈,从新坐下来,也是不住地再打哈欠。汤峻明白,阎书记的生理反应,不是因为室内缺氧造成的困倦,这是书记对他谈的事情,内心充满了疑虑,阎书记想要回避,简单说,就是想推脱自己不知道。这种情况下,阎书记哪会真的想听下去呢?
阎书记睁开眼睛,说:“汤副局长,你像是受到了我的影响?又要说,内心又不要说,是吧?我也是,我是又要听,又不要听。在我看来,办案的事情,实属专业,我一般从不过问细节的。但是,你真的需要再谈下去,我只有勉为其难的硬着头皮听了。所以但说无妨,但说无妨!”
不知是汤峻无意中受了吴智刚的固执劲的影响,还是他内心原本就有所企图,他居然敢不听书记的劝止,非要在这天的晚上,一次性地给阎书记摊开一个完整的叙述不可了。
汤峻说:“我们想在敬云飞的家中,设想找到一些敬云飞与乔伊细和宋朴石之间的某些佐证的材料,比如说照片、日记、纪念品,包括人体的一些敏感的遗留物,像毛发、体液,等等;因为万一传说中的,乔伊细与敬云飞有私情的说法,如果本身不存在呢?或者根本就是乔伊细受到了中伤呢?”
阎书记:“想不到你还真有抽丝剥茧的功夫!”
汤峻:“我的职业习惯,经常给我带来两大困扰。一个是在我的侦查范围内,我看谁都有嫌疑,看谁都有涉案的可能;另一方面,我又十分地看重证据。就是这些动机,我们依例去了敬云飞在咱黑龙潭市区的家中,当然是设想查找一些我们想要的证物。结果我们发现,在敬云飞的笔记本中,夹着一张票据,那上面显示着,乔伊细曾与敬云飞一道,去西郊的一家小医院就诊,上面的信息显示,乔伊细曾为敬云飞怀上一胎。但大概因为他们并没有婚姻关系之故,乔伊细被迫作了流产。其中一张票据,就显示了这次流产的时间。从这一事实可以看出,敬云飞、乔伊细他俩,过去确实相好过,其亲密程度,也是任何丈夫所不能容忍的。宋朴石肯定为这,在情绪方面长期地过度紧张。这种事,时间长了,想不被外界发现,根本不太可能;同时,流产一事也说明,宋朴石可不是无端怀疑乔伊细,外界的说法也不是捕风捉影。”
阎书记难得地发表了一点自己的看法,阎书记说:“有没有提示宋朴石犯案的线索?或者乔伊细与敬云飞感情出现严重危机的提示,造成乔伊细的内心就想制造一次机会,让她男人帮她杀掉敬云飞?当然,我这都是看电视剧的某些雷同情节的串联……你不必拿我随口说的当真。”
汤峻说:“我们没有找到更多提示乔伊细、宋朴石涉案的佐证的材料,但是我们还是有了一项预想不到的收获,就是我们在敬云飞的笔记本中找到一项记录他的大笔资金去向的一份完整的借出款的清单……在这份清单里,我们看到这么几位宋湾酒厂的上层人物的姓名,他们是陈哲、袁宽、陈新民、陈新良。但是清单上面记录的借款发生的时间,我们无法看出这些借款行为有没有过期?那这份清单,并不能跟我们真正说明什么;什么都不说明,办案本身就要求我们,还得找到可靠无疑物证。”
阎书记保持着他在认真听汤峻讲述的神情,这样汤峻便受到了鼓励。
汤峻说:“我们在衣柜的一个匣子里面查找到了与笔记中对应的几笔巨款的手写的借据,每一笔借据上面都有借款人的亲笔签名。”
阎书记:“都是谁的?”
汤峻:“一共有四个人从敬云飞处借得巨款,其中数额最大的一笔五百万元是陈哲借的,其余三笔都是陈哲手下借的,金额是一样的,每笔都是三百万元,上面都有借款人的亲笔签名。借款的时间,都是发生在前后不到两个月内。”
阎书记:“这些借款能说明什么呢?又与案情存在着哪些关联呢?”
汤峻:“侦查员又有发现,发现敬云飞与宋湾酒厂的一份销售合同。合同规定,敬云飞完成一年的销售任务,就可以享受一笔回款的奖励,就是返还现金,经计算,这也在敬云飞的收入预算中找到一个数字,这笔返款,可能有八百六十七万差不多。”
阎书记不解地问:“为什么要盯住这笔返款?”
汤峻说:“因为在企业的高管层面,只要随便找个经销商,签上一份合同,就可以假手经销商,轻松地把这笔八百多万的巨款套出来,然后如愿私分,中饱私囊。”
阎书记恍然明白,“哦,原来如此!你看这些无处不在的细节,都是需要经验的。”
汤峻:“八百六十七万,加上陈哲的五百万、袁宽的三百万、陈新民的三百万、陈新良的三百万,一共是两千两百六十七万之巨。这一发现,让我们深思,或许对于敬云飞的死,我们应该换一种眼光来看,或许敬云飞并非死于情杀,而是死于一起有预谋的团伙侵财犯罪。就是说,早就有人图谋占有敬云飞的巨款,而设计对他使出了杀招。”
阎书记:“那这就不是你前面和我说的,在会上他们提出要求你放人的说法了。所谓的陈哲他们一伙,一共是四位吧?已经不是一般地协助调查,而是深度地涉入案情了。”
汤峻:“这正是我所担心的。”
阎书记:“你担心什么呢?”
汤峻:“陈哲和他手下的几员大将,可不是乔伊细、宋朴石两口子一般在社会上没有身份地位、更谈不上有什么影响力,也不会有重量级的大人物出面肯为乔伊细、宋朴石他们说情,我们办起案子来,基本上不会存在任何压力的。陈哲他们四位可就非常地不同了,这个是我们专案组根本吃不消的。”
阎效文的嗅觉异常灵敏,见他忽然坐起,慌忙推辞,说:“打住、打住、就此打住!汤副局长,你不要再跟我谈敬云飞的案子了。今晚所谓的汇报,也是不存在的。而且,你这个案情重大,根本不可以拿到市政府的办公会上去说,那你们办案,哪还有半点秘密可言?你们也不要跟市委领导班子作类似的集体汇报了。你们也没有别的出路可走,只有独立办案一途。”
阎书记突然既不听汤峻继续说下去,更没有兴趣与汤峻一起研究案情,而且是在相对保密的一种谈话环境里发生的这一幕。汤峻的内心当然很惊讶,但他熟悉官场文化,并不十分意外。
阎书记又说:“汤副局长,你这个题材,对我来说是太敏感了!陈哲是什么人?你不是不知道?是不是?干嘛要扯上我?你明知道陈哲是慕随喜市长的人,而慕随喜市长和我这位阎效文书记是公开吵翻过的,慕随喜去上海养病,一去十个月不回,至今也没有上班。现在这个案子,既然牵涉到了陈哲,那我无论如何都要回避。我说过,办案是一件非常专业的事情,我基本上插不上话。我就要结果。结果有三个方面,在你就是侦查终结,然后报检察院批捕;在检察院方面,就是一个依法起诉;而法院方面,就是一纸判决书。你们这些相关的职能部门,都尽到部门的责任就行了。尺度就是法律。而且我相信,我们越是不发表意见,你们越是有条件,最终把这桩案子办成了一桩铁案。我当然是看好你的,在你汤峻的副局长转正上,我是投过赞成票的,过去是,现在还是,我只希望你不要在人大审议之时,在这个节骨眼上掉链子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