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上午刚上班,就有三公司的财务科长陈钊打来电话,苗喜山接电话回来,便听他自言自语地嘟嚷:“这哪叫自愿捐款?分明就是硬来硬的摊派吗?说的比唱的都要好听,还******人道主义。”
为了更好地抓上去工程的进度,今天上午,苗喜山给大家作了一个分工,一共分成三组。苗喜山与胡怀贵一组,杨明德与何正大一组,孙二虎、老杨、付强一组,每组各把握四榀梁的校准,上午完成校准工作,下午便可以准时浇筑了。
胡怀贵无意中听到了苗喜山说的事,他在忙着给苗队长打下手,一边扯着墨斗合里面的线,一边抬头问:“苗队长,什么事?捐什么款?”
“嘘,小声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苗喜山说着,忙给胡怀贵一个眼色。胡怀贵顿时明白了,这个事目前还是他和队长交头接耳阶段的事,还不易于声张。
苗喜山果然就压低了声音说:“给有功之人捐款。还是老胡能耐,我看还是你来吧,今后咱队的这种事就你来,你口才好,热心公益。我就不明白,我这个副队长,啥时候成了分管这种事的头头了?真能掰!”说话,苗喜山下意识地扫一眼杨明德和何正大那一组的反应……方才说的话,似不想被他们俩无意中听到。
胡怀贵听说,今后队长里这方面的事,就全看他胡怀贵的来了,让他看到一处通往更高更亮的职位的天窗。你不要小看这个小小的专员。吴智刚最早也就是写写报表的专员。张传红被领导赏识,起步也是小小的汽车队的队长,现在不成了三公司的一把手了?关键是有机会上达天听,有机会自然地展示自己办事的才干。胡怀贵的心里有了一丝宽慰,但他还要假意推脱,可能也是想借此测试一下,苗队长方才所言是不是真的。“苗队长,你都不乐意分管,那怎么就成了老胡份内的事了?”
苗喜山自然没有明了胡怀贵的用心,他是无意的,他是被陈钊的电话给气的。因为陈钊电话里说了,除了三公司有吴智刚、吴勇强他们坐镇,能够大张其鼓地张罗募捐的事,总公司的其他分公司都很有抵触情绪。陈钊能跟他透露这些内情,也是有关照他的意思,让他有个心理准备,别不小心得罪了吴智刚哥俩,但又要考虑遭人骂。苗喜山骂的也不是陈钊,他骂的是下令给薛宝贵广泛捐款的举措本身。因为苗喜山的名头,其中一个最响亮的评价,就是一个讲义气。这事太让他难做人了,他巴不得全推给别人去做,无论是谁都成,只要不是他苗喜山。他犯难到都不愿透露实情。对于胡怀贵的试探,苗喜山的回答很真实、可信,决不含糊,苗喜山说:“陈钊能指定我,我就能指定你,上行下效,走道不崴脚,嘿嘿,对吧?当然也是因为,全队上下,就数你老胡口才好,不用太可惜了。怎么样?你还不服从领导?”
胡怀贵鸡吃米似地连着点头,“哎,哎,队长,好说好说!你看我都主动撞你枪口上了,还说个锤子?要怪只能怪我自己多嘴。我胡怀贵不能说不服从领导,你借我一个胆还差不多,但这个事咱哥俩总得说道说道。”胡怀贵总比苗喜山年龄大去十多岁,若以哥弟相称,他也算是老大哥了。如今还在和比自己晚进公司的人一起混,说起来又是人家的手下,这就更让胡怀贵一天比一天觉得有些难为情了。
校正完了尺码,与设计的数据没有问题,苗喜山点上一支烟,给胡怀贵一支。苗喜山吹着烟说:“老胡,我听着电话我就来气,你有什么好说道的?”
胡怀贵来不及弄清苗喜山为什么来气,反正平日里这种没来由的,领导拍脑袋的事情也多,也就见怪不怪了。胡怀贵的用心仅限于那点虚荣心了,意思得开个会,正式宣布一下,显得是那么回事就行。胡怀贵说:“那你看,首先你得给我个委任状吧?名不正,则言不顺嘛!”
见苗喜山还没明白他的那点心思,便说:“就是开个会,跟大伙宣布一下嘛。”
这下苗喜山真正明白了胡怀贵的心思了。胡怀贵是被他自己误了。跟胡怀贵一起进公司,能够赶上他胡怀贵文凭的,现在差不多都有相当的职位了,也都是吃香的喝辣的了。胡怀贵呆在车间的福窝里,影响了他的判断,一觉醒来,睁眼看世界,别人全跑他前面去了。当然,他也不是没有机会,机会在哪?机会在他自己的判断。只要他不像何正大似的挑战一把手的权威,只要他愿意,那就会有被领导重用的机会。苗喜山以初中生的资历进公司工作第一年,十八岁的后生小子,就是在酒桌上震惊四座,让领导看出了他非凡的酒量和机敏过人的胆量,他敢说敢干,却不拂逆领导,总能跟领导想的合拍。最让领导焦头烂额的场合是哪里?是酒桌上!苗喜山令人惊讶地成了总公司内最年轻的队长,而且随时可以成为最年轻的项目经理,像现在的吴智刚那样。苗喜山知道,总公司一直有一个说法,说人打比方,要是说某人能说会道,都是这样一个类比,说谁谁能言善辩,都快赶上三公司胡怀贵了。但就没有说比胡怀贵还能的。怎么样?牛喷吧?这里就蕴藏着等待开发的机会。
苗喜山年少多才,情商尤其高,很会鼓动人心,说:“老胡,你是歪嘴和尚难念经,狗屁不是!你比我还是官迷,我这队长还没有委任状,就是一把手张传红一句话,难道我就不干了不成?你要什么委任状?还开会?人都到不齐,怎么开会?再说了,你总得先把事给大大方方地揽过去,把事办得漂亮了,你何愁领导看不见?好事都是事后追认的嘛,这你还不懂?”
胡怀贵虽说日常的表现,委婉地像个小女人,但他必定是暴得大名的胡一侃,环顾周围的这些兄弟们,他内心可没有真正服气过谁。“哦,对!队长说的有理,是我拿着棒槌当针了,委任状就免了。那这一人为私,二人为官,你总得给我派个帮手吧?这个收钱的事,可得有个明白帐?要是有人信不过,怀疑我老胡打拐了怎么办?总得有人替我作证吧?这可是制度建设的大问题,总得体现体现咱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嘛。”
胡怀贵能够说得句句在理,条分理清,苗喜山便不能不考虑了。“那停会儿你去东边喊杨明德过来,让他跟你去吧。但注意别当着老何的面说。记住了个人捐款的标准,参照总公司老规矩;陈钊说了,就按一类标准。总经理五百、各处主任三百、各分公司经理三百、各分公司科长二百、各队长一百、职工不限……”
苗喜山一边交待话,一边把胡怀贵引开,他们站着说话的位置离杨明德、何正大他们那一榀梁的位置就拉开了距离,相信说话再不会让他们无意中听到了。
胡怀贵不用担心说话会被杨明德听到,也就不担心杨明德会生他的气,便说:“苗队长,我有一个请求,还是让老何跟我一块去吧,杨明德并不合适,我还是喜欢跟老何一起,你刚才不是说口才很重要吗?那我与老何搭个伴,就等于是强强联手,而且,我俩说话、办事也比较对脾气一些。”
平时与兄弟们说说笑笑的苗队长,今天显得很古板,而且很不通情理。“不行,别怪我不给你面子,就杨明德了。要不你就随便挑谁都行,老何不在捐款范围内,你不要找老何要钱!”
胡怀贵意外地碰了钉子,却不知道哪跟哪,还在一味地争取。“哦,明白了,老何算经理室的人,不从咱这算人头。那老何跟我搭个帮手,应该还是最佳拍档。”
胡怀贵心里在为他的这次展示才干的机会兴奋,却没料想,苗喜山会不通情理的一而再的否决他的提议。苗喜山凑近了身子,拍打着胡怀贵的肩膀说:“老胡,你不要再嚷嚷着叫老何陪你去了,小心老何听见!”
这种语气,加上仔细的动作,才算令胡怀贵的直觉正常起来,他惊慌地说:“哦呀!我明白了。苗队长,我猜,咱这是给薛宝贵那货捐的款吧?”
“对头!是这么回事!”
“怪不得你要捂着,弄得神神秘秘的,你是不想让老何知道?”
“那又有谁非得让老何知道不可呢?”
“只有半吊子那种人了。”
苗喜山说:“老胡,算你脑子快……总公司三千多号职工,没有谁会认为老何应该给薛宝贵捐款,缺大德了。最好,这种事,压根就不要让老何听说。”
胡怀贵心说,你都认为缺大德了,捂着不让见光,害得我瞎猜,却瞪着眼把我往火坑里推,你当我是憨狗?我白拿你当队长敬着了。我怎么能拿着这种明显当众挨骂的事,自己还争着去抛头露面?胡怀贵的态度立马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那咱不干这事。让陈钊从工资里扣去,反正我不干!”
苗喜山看得出来,胡怀贵今天明显地生他的气了。这能怪谁呢?能怪自己动了测隐之心吗?胡怀贵不也是动了测隐之心吗?看看太阳下面,老何脸上青紫的血包,应该就明白了。如果还不明白,看看那么多人拒绝捐款就明白了。所以他又有理由相信,胡怀贵的内心不会真的怪他的。这下面要说的,也就是苗喜山有意在逗胡怀贵了。“刚才说好了,你现在又说不干?你不是等于当面反悔了?”
胡怀贵:“你说反悔就反悔。我要是干,回头我媳妇知道,非得骂我是汉奸不可,不干,我说好事轮不到我?这种出卖灵魂的事,姥姥!这是哪个浑蛋的主意?”
苗喜山看着胡怀贵突然生气的样子便想笑,他玩笑地朝胡怀贵拱起的屁股踹上一脚,道:“再用屁股仔细想想,确定干还是不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