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光照进了车里,曾羽诗醒了。她急切地向身边看,还好,金长宇触手可及,他仍然还在昏睡着。
这让她稍微放了点心。但现在怎么办?把金长宇送回精神病院吗?不,她没法那样做。她再也不会把他送到那种地方去!把他带回家吗?自己的家……还是他的那个“家?”
曾羽诗的心颤抖了一下,这两个地方都让她无法面对,尤其是金长宇那个极其奢侈而且诡异的“家”。那么去哪儿?去酒店租一间客房吗……也不妥。她正胡思乱想,金长宇发出了轻微的声音,发现不知在什么时候,他睁开了眼睛。
他目光游移,不知道在看着哪里,他轻声地说,“送我去胡家……快,我得去……”
曾羽诗灵机一动。胡家,去胡叔叔那里,应该能暂时休息一下。就这样,她发动了汽车。
随着胡家的临近,金长宇的神志像是越来越清醒,他坐得直了些,甚至还摇下了些车窗,迎接清冷新鲜的空气。车子停下了,他没用曾羽诗扶持,自己下了车,向胡家走去。
“呯,呯,呯。”金长宇在敲击大门,旁边有电铃,他视而不见。很快,几乎只是几秒钟之后,大门就有了反应,里面一声清脆的机簧声,应该是锁开了,但是门仍然关着。金长宇推开了它,他想往里走,可是又马上停下了。
曾羽诗吃惊地看到,在门后的,不是管家王洪,而是坐在轮椅里的女孩儿胡雨轩。
“雨轩,怎么是你?”曾羽诗惊讶地打着招呼。在她的记忆里,胡雨轩从来没有在这里出现过,更别说给外人打开大门。
胡雨轩没有回答,她望着他们两人,一言不发。
曾羽诗勉强地笑了起来,他们得进去,可这个奇怪的小女孩儿挡着路,一点让开的意思都没有。她走上去,“雨轩,你穿得太少了……”她想拍拍她,就势把她推开些。但没想到,胡雨轩突然启动了电动轮椅,向后退开。
“别碰我,”胡雨轩的眼神瞬间透出极其厌恶的神色,“你们……真脏!”
曾羽诗呆住了,她不明白这个小女孩儿是什么意思,是在骂他们吗?可是为什么?就在这时金长宇突然摇晃了一下,在她的余光里,看见他高挑的身子像是马上就要软倒下去。她不假思索,立即把他扶住,自然而然地把自己的身体当成了支柱,来支撑他。
胡雨轩的轮椅再次启动,这一次远远地离开了他们。远远地,她的目光非常奇异,像是愤怒,可是又很悲哀。曾羽诗的心颤栗了,她不能相信,十岁的女孩儿怎么会有悲哀的表情?可是不容她多想,她隐约听见胡家的小楼里有人在争吵,声音像是很熟悉。而金长宇无力地靠在她的身上,也让她担心,她得尽快地安置他。
就这样,他们紧紧地挨着,扶持着,走进了胡家的小楼里。
进到楼里,曾羽诗不去理会任何别的事,她直接上楼。可是猛然间有人喊叫,“曾羽诗!”声音大得仿佛让整个楼体都震动一下。她不由自主地转头去看,发现有人从客厅那边冲了出来,直接冲向了她。
她惊讶地发现,那人竟然是孙杰。但是她几乎认不出是他了,孙杰怒容满面,整个脸孔都因为愤怒而变了形,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悠闲自在,自得其乐的公子哥,会有这样的神情。
“曾羽诗,我一直在找你!”孙杰转眼冲到了她面前,紧接着甩开了追上来的管家王洪,“他……他是谁?!”他第一时间地注意到金长宇,他的怒火更高了,简直怒不可遏。曾羽诗惊呆了,她不能想象孙杰刚才是怎样面对胡老先生的。
“你,你怎么了?”曾羽诗期期艾艾地问。遇上他,她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这些天她都把他忘了。现在突然面对,让她感到恐慌。
“我一直在联系你,打你的手机,你的家里,还有你公司里,还有这里!”孙杰在怒吼,他扭曲的脸说不清是愤怒还是悲伤。说实话,曾羽诗真的不理解为什么他这么激动,可是他在叫。“可是都打不通,都说你不在!你到底去了哪儿?到底在干什么?还有这里……你不能不来这儿吗?!”
“这里怎么了?”曾羽诗莫明其妙,她突然间想起来,葛存华曾在电话里告诉过她,她的男朋友,也就是孙杰,在胡家与胡老先生有冲突。现在他又在这里闹,到底是因为什么?
“他是谁?你和他是什么关系?这些天……你是不是一直和他在一起?”孙杰不回答,他再次把焦点集中在金长宇身上。他声色俱厉,问这些时,却在微微发抖。
曾羽诗无奈地叹了口气,她知道这一天终究会来的,甚至不管金长宇是否出现过,终究还是会来的。因为,她真的并不爱他,而且,已经渐渐地不需要他。
“孙杰,”曾羽诗的声音恢复了平静,“是的,我一直和他在一起。就这样吧,我相信你懂我的意思。”说完她就上楼,努力地把金长宇往楼上扶。
“为什么?!”孙杰在她身后怒吼。他的心,却在悲叹,果然,真的是这样……但是他无法接受,曾羽诗竟然当着他的面,这样亲密这样殷勤地扶着另一个男人!
“我需要解释!”他竭力支撑自己这样说,他不甘心。
“好吧,”曾羽诗已经走上了好几级台阶,又回过了头。“另找个时间吧,我现在没空。”她轻巧自如地说,就此彻底地斩断了和孙杰的关系。这时她看见了胡老先生的轮椅,它就停在客厅的出口边缘,似进似出。这里发生的一切他应该都看见了吧?她向那里一笑,算是打了招呼。她相信她的胡叔叔一定会同意,让金长宇和她在这儿休息一下。就这样,她没再理会任何人的目光,把金长宇扶上了楼,一起进了第三间房,那间本来就由金长宇住的房间。他们倒在了床上,立即睡了过去。
太累了,乃至于醒过来时,发现天又黑了。
一天就这样过去了,她生命里的这个白天,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就这样昏睡过去了。曾羽诗还是感觉累,这些天一直让她喘不过气来,难得能这样躺在床上,她一动都不想动。这时她听见了,也闻到了身边金长宇的呼吸。他怎么样了?还没有醒吗?
在黑暗里,她发现金长宇正睁着眼睛,眼神清醒地看着天花板,像是已经醒了很久了。她静悄悄地看着他,思绪跳过了这些天发生的事,直接回到了那些最初的清晨的记忆。她感到了一阵奇异的轻快,像是她突然间自由了,不再有让人烦恼的牵挂,也不必再去想本来就不想要的婚姻……她想到了孙杰,记起了入睡前在楼梯上的发生过的了结。
她脸上泛起了一丝奇妙的微笑,心底的深处涌动起一股说不清是温柔还是初醒时****的躁动,她慢慢地伸出手,探到了金长宇。她清楚地看到,在金长宇本来宁静的脸上,也突然被唤醒似的,被别的情绪给搅混了……
这时,在胡家的院墙外不远处,有人在树木的掩映下,向院墙里面张望。他在诅咒这时的黑夜还有曾羽诗和金长宇正在进行中的甜蜜。孙杰,他躲在树荫里,撕扯自己的胸口和灵魂,觉得痛不欲生,无可克制!
曾羽诗,这个瘦弱秀气的女孩儿——如果她还是女孩儿的话,她都快到三十岁了。无论如何,二十八周岁的女孩儿都不年轻了,而且还出身农村,就算有些身家有些事业,但对他来说,那算是什么?无论是相貌还是别的,他都随时随地能找到比她更好的女人!
但他为什么就是放不下她?而她,为什么就会抛弃了他?!
一想到白天,曾羽诗如此亲密,那样殷勤地对待另一个男人,他的心就在淌血,她几乎从来都没有这样对待过他!
他生而富有,他有个好父亲,可这并不是他的错!他也生而洒脱,并不花天酒地。可是曾羽诗有什么?怎么总是对他不冷不热,这么多年让他心痒难挠,割舍不下,这时竟然又如此绝决地把他甩了!这时他恨他的父母亲,就是他们,一直强调曾羽诗是个优秀又上进的好女孩儿,非常难得,要他珍惜。甚至还暗示,他可以有许许多多的女朋友,二奶三奶甚至多少奶,但是曾羽诗绝对是个当大老婆,当家理财挺门户的好料!
现在好了,他竟然被她抛弃了……
这让他怎么也无法接受,更让他受不了的,是他的“理智”,他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出现一副副的画面。就在此时此刻,这道院墙的里面,曾羽诗正和那个男人单独在一起……看哪,二楼的灯几乎都没有开,一直都没有开,他们正在做什么?
夜色渐深,周围行人稀少,胡家并不高的院墙在诱惑他。他再也忍耐不住了,他一定要知道,此时此刻,曾羽诗和那个男人正在做什么。
孙杰爬上了院墙,溜过了草地,向小楼潜去。没人发现他,他爬上了小楼的外墙,他在欧式仿古的小楼外壁上执着地移来移去,不放过任何一点蛛丝马迹,窥探每一个黑暗的房间。终于,他成功了。在一片寂静中,他听见了他想听见的声音。那是一种难以言传,充满了低微却激情难抑的喘息,他能清晰地分辨出里面有曾羽诗的声音!
一瞬间,他感觉不到自己了。他如愿以偿了,他的猜测终于被证实了。他在小楼的外墙上感到头晕目眩,撕心裂肺。他敢说在这一刻,他是全世界所有人里最伤心最不幸最痛苦的一个!
他没有留意到,就在这时,他的正上方,小楼的楼顶上,有另一双目光,正在仇恨恶毒地盯着他。与这片目光里所蕴含的仇恨和痛苦相比,他的“不幸”根本不堪一提。时间分分秒秒地过去,就在他全神贯注的倾听,不遗余力地痛苦时,他听到了头顶上方突然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响动,他不禁抬头看了一眼。
这成了他这一生中,最后的一个表情,最后的一个动作。
一墙之隔的房间里,曾羽诗完全彻底地沉醉了。她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理会。金长宇和她年龄上的差别,还有他们是否会有美满现实的未来,都不去想,更不在乎这里是哪儿,此时此刻还有金长宇才是她的全部,才是她的幸福。
在极度的快乐中,她似乎听到了头顶上方的楼顶那儿发出了些什么声响,她不在乎。就算此时突然天塌地陷,楼板砸了下来她都不在乎。她的窗外似乎也有了些骚动,就像是几只夜归的倦鸟在那儿最后扑动了几下翅膀,在她的窗户的玻璃上留下了回音,她更不理会。直到突然间传来了钥匙插进了门里的锁眼,正在转动的声音,她才一下子猛醒。
有人进来了,带进来一丝外界的光亮。曾羽诗紧张地望过去,发现是个很矮小的人影。她马上就认出,进来的竟然是张很小的轮椅里。胡雨轩,这让曾羽诗份外的尴尬难堪,她慌乱地抓着衣服遮掩着身体。可是胡雨轩却无法床上赤身裸体的他们,她一眼都不瞧他们,面无表情地驱动着轮椅,来到了窗前。
窗前,胡雨轩转回头向曾羽诗看了一眼,微微一笑,一瞬间曾羽诗觉得毛骨悚然,她直觉地感到恐惧,她不知道这个奇异的小女孩儿要干什么,但是绝无好意。
只见胡雨轩轻轻拉开了窗帘,推开了窗子,然后闪过一边,让曾羽诗能完整地、清晰地看见窗外的事物。
曾羽诗骤然间尖叫了起来,只见在窗子外面,有一个人像没有重量一样,正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在空中飘荡着来回旋转,正在悬空吊挂着。这是个被活生生吊死的人!
曾羽诗尖叫着,眼睛离不开这个被吊死的人。她看不清那人的脸,那人的脖子被一条从楼顶垂下来的绳子紧紧地吊着,头已经彻底折断,垂到了胸前,但是她仍然认出了这个人是谁。
是孙杰!
就在这天的早晨,还对她愤怒吼叫,活生生的孙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