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羽诗行走在都市的车流人海里。这时是下班时分了,人们从城市的各个角落里涌了出来,在长街短巷里流动着,奔向自己的家和亲人。曾羽诗缓慢地行走在他们中间,像是一个不合协的音符。她没有他们的匆忙和劳累,她的脸上流露着神秘又恬静的笑容,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的心里充实而甜蜜,终于有了一个心满意足的秘密。
在无人的,空旷的,巨大的楼顶天台上,她有过了那样的经历……她一次次地回想,一次次地细细体会。她确认,那是她的愿望,是她所喜欢的。
现在,她什么都不想做,只想一个人慢慢地走走。就在这时,她看见车流滚滚的街边,离她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女孩儿站着,向她微笑。曾羽诗愣了一下,才认出来这个女孩儿她认识,是陈冰洁。她也隔着人群笑了笑,算是打过了招呼。她并不打算走近,更不想交谈。却没想到陈冰洁向她走了过来。
“你好。”陈冰洁来到了她身边。
“你好。”曾羽诗勉强地应了一声,脚下一直没停。陈冰洁笑了笑,没介意,和她并肩漫步。“你去哪儿?”她随意似地问,像是路上遇到了老朋友。
曾羽诗摇了摇头,她真的不想说话,也希望陈冰洁能知趣,马上离开她。但陈冰洁像是没感觉,随着她的脚步,一直在街上闲逛。两个漂亮的女孩儿走在一起,惹来了路上好多有热度的目光,曾羽诗皱了皱眉,正好路过了一条小巷,她拐了进去。
小巷里是一片民居,有些老屋,有些大树,曾羽诗出了口长气,更加放缓了脚步。她看见很多的老人和孩子散布着,
在每棵大树下,在每一片屋檐下,都有人随意地坐卧,都有孩子在奔跑嬉闹。一瞬间她有些恍惚,像是闻到了些许熟悉的气味,而这些气味,像是带着记忆,让她想起了什么?是农村锅台灶底的烟灰,还是燃烧着的稻杆……说不清了,反正是很久远的心事了,都在曾羽诗的心里抖动了一下。但她随即就又习惯性地笑了笑,准备再走。
可这次陈冰洁却没有动,曾羽诗下意识地回头看看她,发现她凝望着一处地方,正看得出神。曾羽诗看过去,立即也被吸引了。只见一群女人围着一个白白胖胖,还不会说话,只能依依呀呀地叫着的小娃娃。她们逗他笑,给他东西,欣赏他会拿、会抓、会往嘴边送,她们为之而惊诧,而惊喜,一阵阵地笑声从她们那里传来,让曾羽诗也看得发呆。一个活泼泼,鲜亮亮的新生命,她看得羡慕,甚至嫉妒,一个这样可爱的孩子,她也有可能会拥有吗?
“真可爱,是吗?”陈冰洁在问。
“是,真可爱。”曾羽诗由衷地回答,她相信世界上没有任何人会不喜欢这样的孩子!可是她却听到了陈冰洁的冷笑。
曾羽诗愕然转头,莫明其妙地看着陈冰洁,不自觉地露出了责备的神色。可是陈冰洁却表情冷漠,她问,“觉得很神奇,是不是?看哪,一个什么都不会,才生出来不久的小孩子,竟然会这样,又会那样……真可爱,”她再次冷冷一笑,“可是抱歉,我看到的不是这些。我看到的不过也就是个动物,你看他这么小就知道会吃,就知道得去抢,就知道护着东西……你看他多自然,从根儿上,从他生出来,他就是讨厌的,危险的,会伤人的东西!”
曾羽诗马上扭回了脸,再不看陈冰洁。她没法去看陈冰洁说到最后时,脸上的那种极度憎恶的表情。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会有人把这种表情用在凝视一个如此可爱的新生儿身上。一时间,她再也无法忍耐,觉得败兴,她的心情完全被破坏了。她直接说,“陈冰洁,我还有事,你忙你的去吧。”
这等于在直接说,请马上滚开吧。可是陈冰洁却没有动。两人之间是难堪的沉默,等曾羽诗意识对方不走,而她可以自己先离开时,陈冰洁平静地说了一句话,“曾羽诗,带我去见见金长宇。”
什么?曾羽诗快速地瞥了陈冰洁一眼,她没有听错吧?这话突如其来,陈冰洁要干什么?“什么事?你找他干什么?”曾羽诗问。
“我有些话想问问他。”陈冰洁仍然轻描淡写般地说。
曾羽诗摇了摇头,“不,我不知道他在哪儿。也许他还在胡家,你去那儿找他吧。”
陈冰洁没再说话,她凝视着曾羽诗,眼睛里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神情,让曾羽诗分辨不清,是悲悯吗?又带着明显的嘲弄,曾羽诗只好防范式地皱起了眉头,示意自己很坦白,且很讨厌这种目光,可心里却泛上来不安——陈冰洁像是知道些什么,真的,她知道了什么?
“带我去见他,”陈冰洁终于又开了口,“不然,你可别后悔。”
曾羽诗冷笑,这可真是再拙劣不过的威胁了,一般只能用在十岁以下的小孩子们之间。陈冰洁竟然想用这样的话来要她就范,真是笑话。可是陈冰洁冷冷地看着她,慢慢地又加了一句话:“曾羽诗,金长宇已经出了什么事吧?”
曾羽诗立即睁大了眼睛,她惊恐地望着陈冰洁,变得不知所措。陈冰洁是怎么知道的?这些天她和金长宇形影不离,尤其是在海南,就算是刚才,也只有他们两人,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发生过什么事的!
“带我去见他,”陈冰洁逼近了曾羽诗,在曾羽诗还没有消化这次震撼前,再次说话。“不然,你可别后悔。”
二十分钟之后,她们下了出租车,走进了一座开发不久的新建住宅小区,小区的档次之高,绝不下于陈冰洁的住处。曾羽诗忐忑不安地带路,好几次都想停下来,可她还是把陈冰洁带到了金长宇所在的楼下。
进楼前,曾羽诗停下了,“陈冰洁,你想问他什么?能不能先让我知道?”
“不能。”想不到陈冰洁一口拒绝。
“为什么?”曾羽诗不能理解。金长宇现在的状态很不好,从楼顶天台下来后,他身体虚弱神情也很疲惫,要她把他送到这里来。在这之前,她可真想不到金长宇会在这种地段有这么好的房子。现在她突然把陈冰洁带到这里来,金长宇会怎么想?会不会受到刺激?
“我得知道你要问他什么,不然我不能带你上去……”她正在说,被陈冰洁打断,“你可以事后问他。”
“事后问他……你不是想说,你们要单独谈,我不能在场?!”
“对,就是这样。”陈冰洁无视她的惊诧,冷冷地说,“如果他想告诉你,你自然会知道。”接着她明显地示意,马上上楼,别再耽搁。
曾羽诗又惊又怒,看着这个比她小很多的女孩子,觉得真是太过份了。她绝对不能答应这样的命令一样的要求。但是陈冰洁嘲弄似地向她笑了一下,“要我单独上去吗?”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已经到了楼下,陈冰洁就算一户户地敲上去,也终究会找到他。何况陈冰洁让曾羽诗既惊惧又好奇,她真的想知道陈冰洁和金长宇见面后会发生什么,会不会把这几天里发生的离奇难解的事,都一一解开?
七楼,曾羽诗一直把陈冰洁带到了顶层,掏出钥匙开门的一瞬间,曾羽诗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她感到陈冰洁射过来的眼光火辣辣的。女人,拥有一个单身男人的钥匙……她等于坦白了自己的秘密。她应该按门铃的,要金长宇来开门的。可是她又怕金长宇还在昏睡着,门铃会令他惊恐不安。
进门后是一个近七十平米的透光客厅,偌大的厅堂已经是普通人家住宅的整个面积了,可是两个女人却没有下脚的地方。只见客厅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健身器材,在临窗的一角,还放了一张台球桌,桌上彩球散乱,球杆却不知扔到了哪里。往上看,几辆自行车吊在房顶,有纤细超轻的公路轮滑,也有粗壮结实的山地车,每一辆看上去都非同小可。在北面的墙上,一台巨幅的液晶电视悬着,想来无论是播放球赛,还是动感街舞,效果都会超震撼。
这些还都是小可,真正惊人的是在客厅的正中间,摆放着一个至少有十多平米大小的塑胶充气水池,就是通常有钱有地的人摆在院儿当中的那种。只见它胶壁厚壮,边缘足有180厘米高,可以让整个人都淹没在里面,体验出真正的泳池感觉。此时满客厅的阳光,照得塑胶有些透明似的,隐约可以见到里面水波荡漾,让人不禁咋舌——要知道这是高楼不是平地,这些水的重量会不会压穿了楼板,直接让楼下发河?
“他在哪儿?”陈冰洁静静地把周围看了一遍,却像是没有什么惊讶。这可真让曾羽诗想不到,她第一次进这间屋子时,可是吃惊不小!
“也许还在睡觉。”她指了指左边一个很隐蔽的房门,“我去叫醒他。”
“不用,”陈冰洁拦住了她,把她拦在了门外。“我来。”说着就推门走了进去。进去前,她回过了头,“曾羽诗,你别进来。如果你实在想听,可以偷听。”说着,就把门关上了。
曾羽诗被凉在了门外,又气又急。她奇怪自己怎么就这样把陈冰洁带进来,而且听之任之地让她单独走了进去?她自己反而像个傻子似的在门外边等?!她越想越不是滋味,真想推门就闯进去。但是这时门里面已经隐约地传出了说话的声音,曾羽诗不由自主,马上在门前俯下了身子,把耳朵尽量地贴了上去。
“你,你是谁?”是金长宇的声音,像是他被摇醒了,正在睡眼惺松地问。
陈冰洁却没有马上回答,门里面很静,是她在注视着金长宇吗?好一会儿,才听见她低沉地说,“你还满意吗?”
这是什么意思?曾羽诗莫明其妙,却听见门里面突然一声剧烈地震动声,像是金长宇从床上猛地跳了起来,“你……你是谁?”他惊叫一样地问,曾羽诗仿佛看到了他从床上跳了起来,想远远地躲开床头处的陈冰洁,可是床那边就是窗户,注定了没有退路。
“我问你,你还有别的需要吗?”陈冰洁却像是不动声色,继续平缓低沉地问。
“没,没有了……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是怎么找到我的?”金长宇的声音发抖,显得虚弱而且胆怯,只隔着一扇门,却让人再也想不起他是个很阳光甚至很健壮的小伙子。曾羽诗不明白,他到底在怕什么?怕陈冰洁吗?
“没有了……”陈冰洁低沉的声音喃喃地说,“也就是说,你没有愿望了?你的愿望都实现了?”
“你……你什么意思?”金长宇的声音更加颤抖,好像不可自制。
“如果你的愿望都实现了,那么,你现在该做什么,应该清楚了吧?”
“不!”金长宇猛地叫了起来,“我没有……我没有得到什么!真的,那不是我,我什么都没有得到!没有愿望……我没有愿望!”
“住嘴!”房间里响彻了陈冰洁的断喝,“外面的那些东西是谁的?!这间房子又是谁的?你都是从哪里得来的?!”
房间里突然寂静,金长宇没有回答,像是无言以对。
陈冰洁却冷笑了一声,“还说没有愿望,什么都没有得到,你这个骗子!你现在应该做什么,自己清楚!”
“不……不,我没有,我不知道……那不是真的!”金长宇绝望地叫了起来,像是被踩住了痛脚,问到了亏心事,他简直像大难临头一样的哀叫。“我不要,我什么都不要!这些……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
可换来的,却是陈冰洁更加冰冷无情的声音:“这些已经都是你的了!这是事实,是你的愿望,现在都已经实现了!”
门里面响起了金长宇的抽搐声,他呜咽着哭了起来,他竟然像个伤心的害怕的小孩子一样的哭了起来。
“怎么?你要赖帐吗?”陈冰洁在哭声中无动于衷地说,曾羽诗完全能想象她现在那张冷酷无情居高临下的嘴脸。只听她说,“别忘了,当初是你自愿这么做的,你是什么都答应了的!”
“不!我没有答应,我什么都没有答应!” 金长宇突然间歇斯抵里地叫了起来,他像是再也承受不住了,要不顾一切地反抗,才能有一线生机。“那……那都是梦,不是真的……绝对不是真的!”他叫着,像是只要叫得够响,一切就都会消失,恢复正常一样。
“哼,你这才是在做梦……”陈冰洁轻蔑的冷笑,很轻易地就盖过了金长宇绝望的咆哮,她正想再说什么,房门被人猛地撞开,曾羽诗冲了进来,她再也不能忍耐了。
“你不能这么对他,你会刺激到他的!”曾羽诗冲向床边,把陈冰洁一把推开。在窗户边缩成一团的金长宇像见到了救星,紧紧地抱住了她,再不放手。
“该死!”陈冰洁脸色铁青,她看着喜极而泣的金长宇,强压着怒火低下了头,忍了好久,才平静了些。她知道错过机会了。她真恨自己,她应该能想到,曾羽诗一定会冲进来的,只要金长宇的情绪稍有失控。
可是,她要的就是失控的金长宇说出的真话!
陈冰洁默默地走向了门口,她知道现在只能离开了。但是她在门边又转回了身,“曾羽诗,”她低声叫,看见曾羽诗抬起了头,很有敌意地看着她。“曾羽诗,不管你是不是恨我,是不是相信我,我都有一个忠告,希望你一定要听。”
曾羽诗露出了专注的神情。
“记着,无论如何,都绝对不要再去胡家。尤其是在晚上。”说完陈冰洁就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