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曾羽诗和金长宇在郊外偶然想遇时,有两个人来到了胡家的门前。一男一女,都穿着笔挺高档职业套装,小心翼翼地按响了胡家的门铃。他们是胡家的阳光药业集团的重要职员,男的是胡善方的副手,女的是胡善方的秘书,他们的谢总有好多天没到集团上班了,积压了太多的需要批示的文件,再不处理,就要影响集团的正常运作。
管家王洪把他们让了进去,安排在一楼的客厅。王洪只能说胡善方还在休息,他得上楼去看看。但是他根本就是徒劳,他连胡善方的门都没有敲开。他压低了声音叫,里面一点回音都没有。
这要怎么办?王洪站在门外六神无主,他的大少爷死活不出房门,而少奶奶谢长芳已经住进了精神病院,老夫人还在疗养(从医院里回来后,她就直接进了疗养院),而他的老爷,胡家的老太爷这个时候是睡了还是醒着他都不知道……可是他又怎么能把这些都告诉一楼的那两个人?!
想必集团里已经有所传闻,说胡家如何怎样了吧?要是他再说走了嘴,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他在楼上急得团团乱转,他都想到了胡家最小的成员,住在走廊最里端的小女孩儿胡雨轩。要是她再大一点也好啊,或许也能支撑一下场面,可要命的是她只有十岁……就在这时,他听到了楼下有人在问,“你们是谁?”声音苍老而矜持。紧跟着是人急忙起身,带动了坐椅的声音。两个来客在恭谨地自报家门。
王洪长出了一口气,老天保佑,老夫人竟然在这时候及时出现。这真是太好了,他急忙往下走。
“你们来找夜宁?”谢老夫人站在客厅里,气色显得不错,她有些恢复了。“你们说他这几天一直没有上班?”
“是的,”胡善方的秘书很是忐忑,“老夫人,总经理一直没有到班,也没有和我们联系。他的电话也打不通……很多的业务都积压了……我们不得已,这才……”
“好了,”谢老夫人的脸色变得阴沉,她没有想到只是离家休养了两天,就出了这样的乱子。这还了得?她一眼看见管家王洪从楼上下来,“王洪,夜宁在做什么?”
“老夫人……”让她气恼的是王洪也变得吞吞吐吐,“少爷他,他……”他明显地示意想私下里报告些什么,可老夫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径直向楼上走去。踏上了台阶,又转身向下面的人说,“你们也来,向你们总经理报告业务。”
老夫人盛气在前,四个人同时走上了楼梯,发出的声音在这座人迹稀少的老楼里非常稀有。她实在是生气,她一向如此优秀听话的儿子,竟然已经在放任自流,不去上班工作了,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集团是这个家,也是她的生存命脉,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生活里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那不是什么感情,更不是什么健康,最重要的只有事业。这份事业是容易得来的吗?!这个儿子真的忘了当初是怎样创业,怎样支撑的吗?!想到这些,她敲在儿子房门上的手更加有力了。
“夜宁,开门!我是妈妈。”她在门外庄严地叫着,她完全从两天前恢复了。
门里轻微地传出了些回音,但听不清楚,委委懦懦含糊不清。这让老夫人更加生气,她的儿子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她嫁的丈夫,她生的儿子,都是出类拔萃的!她更加用力地敲起了门,母亲的威严中多了压抑不住的愤怒,让人没法抗拒。她真的走出前两天的记忆,把自己疗养得神完气足。
门终于开了,犹犹豫豫地开了一条缝,但她没有看到她的儿子,她等了好一会儿,只闻到了门里面散发出来的阵阵腐恶的气味。还有,就是她瞥见了那两个办事人露出了惊异的脸色,他们都不由得偏转了脸,这更加让她难堪。
老夫人一把推开了门,大步走了进去,又把门重重地关上。门里面马上传出了她严厉的声音,她打开了灯,窗帘也被她猛地拉开,她像是还扔开了一些什么,她在大声地斥责,里面夹杂着胡善方微弱慌乱的声音,他像是在躲闪着她,可是徒劳无功。
门外站的三个为胡家服务的人倍感尴尬,他们(包括王洪)都没想到谢总的妈妈会这样对待自己的儿子,尤其是当着儿子下属的面。王洪还好些,那两个集团的人对视了一眼,都为自己担忧。如此的难堪一定会让胡善方不想再面对他们。
老夫人的声音一直高亢了近十分钟,十分钟里已经足够让他们知道一个在神情上高不可攀的人,心理会是什么样。这位高傲的老夫人痛斥她的儿子太不争气了,完全辜负了她的一辈子的苦心。想想她为他做出的牺牲,他可真是没用……在十分钟的结尾,她不可避免地提到了两天之前,他怎么可以在医院里对她那样无礼!可真是让她太伤心了……听到这里,王洪才明白了些老夫人之所以会变成这样的心理,她一定是在这两天里念念不忘这件事,一直愤愤不平,想着回来就马上教训儿子的。一定是这样,才会让老夫人失了常态。
王洪正在摇头叹息,门里面突然传出了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一下子撞到了衣柜上。房间里,甚至整个楼里都突然间安静了,这声巨响给一切划上了一个休止符。
门外的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好久,才听到门里面传出一声微弱的呻吟,紧接着胡善方的声音出现了,变得不像他。“你逼我的……这是你逼我的……别跟我提,提那些事……我没有病,我不去医院,我不去……”他翻来覆去地说着,又传出了几声碰撞声,像是他在房间里跌跌撞撞地走动,碰翻了屋里的家具。
“不好,是老夫人!”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王洪,胡善方的声音虽怪,但与那声呻吟截然不同!他推门闯了进去,门里的情景把他惊呆了。老夫人——胡家最受尊敬,一直养尊处优的老夫人,竟然躺在紧靠着衣柜的地板上,缩成一团,奄奄一息。而胡善方在房间里无意识地来回走动,念念有词,不时神经质地看他躺在地上的妈妈一眼,像是不知所措,又像是无动于衷。
王洪冲向了老夫人,老夫人需要急救。但没有想到胡善方突然尖叫了起来,一边尖叫一边连滚带爬地四处躲闪。王洪不知所措,不知道怎么了。门外的两个人也冲了进来。这时胡善方的惊恐达到了极限,他的房间里灯火通明,窗帘大开,至少多出了四个外来的人,和十几分钟之前相比,简直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巨变。
胡善方崩溃了,他叫着,躲避着,最后他终于找到了安全的地方。窗帘救了他,色调柔和的落地长帘被他无意中拉住,一把扯了下来。他就势把从天而降的窗帘胡乱地包裹在身上,连头带脚全都盖住,躲在里面瑟瑟发抖。
这一幕突变把所有人都惊呆了,他们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办。好长的时间,三个人就只是呆愣愣地站着,任由谢老夫人躺在地上半死不活,听着窗帘里面传出来胡善方高一声低一声的惊叫——要他们都出去,离他远远的,而他没有病。他一遍遍地重复绝不去医院……
他们背后突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王洪,去打电话叫医生。黄秘书,小李,你们把我老伴扶出来。把灯关了,都出来。”
他们愕然回头,发现在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辆轮椅,瘦骨嶙峋的胡老先生目光炯炯地望着他们。短暂的迟疑后,他们一一照办了。
老夫人被抬出了房间,门再次被关上,里面的灯也熄了,自从他们出了门,胡善方的声音也渐趋微弱。人人都松了口气,他们自然而然地围在了胡老先生的轮椅前。他们都有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好久没有面对这位久不露面的老人了,以至于刚才他们要想一下,才能反应过来他才是阳光药业的创始人,他们真正的领导人,不是总经理而是董事长。
胡老先生沉默不语,在光线阴暗的走廊里,他像是一尊被放置在轮椅里的铜像。好一会儿,远远地听见医护车的笛声渐渐响起,近了,他才突然问。
“小李,小黄,你们来干什么?”
“啊?”两个人愣了一下,才把胡善方好多天不到班,工作积压的事报告了一遍。
胡老先生再次沉默了,他脸上刀刻一样的皱纹像是更深了。不一会儿,医护车停在了大门前,脚步杂踏,很多人在上楼。他突然启动了轮椅,“外面的事由王洪处理,你们跟我来。”轮椅驶向了楼梯前的第一个房间,他的声音有些气喘但非常坚定。“把公司的事对我说。”
当天谢宅里又忙乱了半个小时才重新安静了下来,医生们先就地抢救谢老夫人,然后还想进屋去探视胡善方,但是没有成功,只能把老夫人随车带走。又过了一个多小时,公司的李副总经理和黄秘书才告辞,他们带来的文件都得到了批示。
等到一切都结束了,走廊最里面的那扇门才发出了极其轻微的声响。不是打开,而是关上。从始至终,谁也没有发现,那扇门一直都开着,虽然开得很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