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像是有毒的!陈冰洁喘着粗气,汗如雨下,她觉得身体里面已经积满了毒素,毒素在她的身体里发酵了,发酸了,变质了,把她彻底侵蚀酶变了……但她终于来到了这里。眼前是一片茂盛得没有节制的野草,长的蒿草要高过她的头顶,而更多的是些齐腰高的不知名的野草,走进去,她腰部以下就相当于在水里潜行。她看了看自己露在裙子外面的小腿,心里已经开始麻痒痒的,她的皮肤从小就过敏。
但是她有准备。她打开了背上装得鼓鼓的背囊,取出一套长袖长裤的衣服穿上。时当盛夏,这套衣服却相当的厚,没等穿完,她的汗就快把它们浸湿了。她还戴上了一顶把头包得严严密密的帽子,一瞬间她真的要喘不过气来了。但是她咬了咬牙,向前迈步,走进了这片不知边际的野草。
野草闷热的香味笼罩着她,她呼吸越来越困难,眼前开始出现点点的金星,耳边也响起了若有若无的耳鸣。她有种错觉,这么的香啊,如果这些野草是盘抄好的菜的话,那么她就是这盘菜里的一分子,肯定和野草们混合在一起,不可分割了。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支撑不住了,马上就要昏倒了,但是她仍然强提着一股心智在向前走,同时向四面左右的地面不停地寻视。
她在找一个地方,一定要找到。
不知又走了多远,突然间她脚下一虚,一声尖叫,她倒进了一条沟里。这时她要感谢这些疯长的茂密的野草了,她的脚下没有了地面,可是身子却一直被野草们托着,向下翻滚,一点都没有伤着。她在沟底停了下来,喘了好一会儿,才翻过了身,她看见了头顶正上方蓝色的天空,还有天空上盛夏里特有的大朵的白云。
这一跤摔得陈冰洁头晕目眩,但是她长出了一口气,心满意足。她知道,如果不摔这一跤,她就找不到那个地方。果然,她在这条不算很深的沟底找了没多久,就发现了一个被野草掩住的洞口。洞口不大,很矮,她把自己再仔细地检查了一番,然后拿出了一只强力的小型手电,伏下身子从洞口爬了进去。
潮湿腐烂的气味扑面而来,陈冰洁胃里一阵翻腾,就要呕吐出来。她第一反应是马上退出去,这里实在是没法进,但是她没有,她摸索着拿出一块头巾系上,把口鼻都盖住,这样会好些。但她马上又取了下来,无论如何她都得呼吸吧?她快要憋死了。
就这样,她强忍着,手脚并用向前爬。洞里始终都这么狭小,而且像是越来越小,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是找错地方了,再爬下去一会儿想出去都难了。但庆幸的是,爬了有二十几米后,洞突然转了个弯,空间变大了,几米之后她可以躬起了腰,再几米后她终于站了起来。
黑暗里响起了她剧烈的喘息,突然的顺畅让她加倍的痛苦,她急忙又坐下。就这样缓了好一会儿,她用手电照向了四周。密不透风的黑洞,常年不见阳光,通风又差,这里的黑暗仿佛像是层胶质,强力手电也照不多远,而前方是没有尽头一样的深远。黑暗在远方向她招手,陈冰洁的手微微发抖,她真的还要再走进去吗?
她走了进去,越走洞里越宽广,脚下坑凸不平,有些地方很硬,有些地方却突然间很软,像是踩中了一团烂泥,或者别的什么脏东西。她没有勇气用手电往下照,只是快步地往里走。突然间前面出现了岔路,分成了两条路口,陈冰洁站住了,不知所措,她并不知道要往哪里走才对。
没有提示,而她回想,也没有供她选择的记录。她站在岔路前左思右想,没有主意,劳累和烦躁让她丧失了哪怕是最后的一点点的忍耐力,她沮丧地回来转圈,手臂乱舞,突然间她手里的手电撞到了洞壁上,掉到了地下,熄灭了。
黑暗突然降临,陈冰洁一下子就慌了,她满地去摸去找,可什么都找不到。一定是手电落地之下就继续滚动,这时天知道它滚到了哪里!陈冰洁绝望了,她瘫坐在地上,无助地面对无边无际的黑暗,她的脑子变成一片空白。好半天,她做了个无意识的动作,却真正的救了她,她习惯性地去摸自己的手机,突然间想起来手机的屏幕会发光!哪怕只是一点点微弱的光芒,这时对她都是无价之宝。
她急急忙忙地去翻找自己的手机,她进洞前换了衣服的,这时手机被她放到了哪里?越急越乱,越乱越找不着。她快要急死了,可就在这时,她的动作突然静止,她直瞪瞪地看着某一方向,毛骨悚然,变成了黑暗中一座僵硬的雕塑。
这时外面的太阳光耀大地,世界一片光明。是阳光,把这个世界分成了白天和黑夜,也区别开了天堂和地狱。一切只是因为有了阳光,或者没有阳光。
在这种烈火一样的夏日骄阳里,曾羽诗举棋不定,心慌意乱。
那天,她和胡善方分开后,她的心就乱了。她没有想到这次会面会有这样的结果,胡善方把矛头直接指向了金长宇。她在城市里漫无目的的开着车,心情更加飘忽不定地想着这件事。金长宇,竟然真的住在了胡家,给小女孩儿请家教,极少有住家24小时教课的吧?虽然胡家家大房间多,但也不合情理。
她承认胡善方的想法也有他的道理。她也确信,胡善方马上就会把金长宇赶出他家,无论是不是金长宇做的,都不能让这样一个不了解的成年男人留在妻儿老小的身边。换了谁都会这样做。
但是如果胡善方不赶走金长宇呢?曾羽诗又涌上了这样的念头。
她的心变凉了,如果这样,就意味着胡善方不肯善罢干休了。他会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甚至马上再离开,造成和前几天一样的假象,暗中布置好,等着金长宇再次做案。
金长宇会再去做案吗?他不会这么笨,以为人家丈夫回来后什么都看不出来吧……曾羽诗像着了魔似的,不住地往这方面想,想得她心里很是凄楚,方向盘在她手里有些握不稳了,好几次她都听到了后面有别的车笛响了起来,那是在向她抗意。她把车向路边开了过去,停了下来。
她伏在了方向盘上,没有来由地抽泣了起来。金长宇,你怎么能做这样的事?她真的伤心了。过了好一会儿,她听见有人在敲她的车窗玻璃,一个声音在车外面喊她。“小姐,你没事吧?”曾羽诗很烦,她抬起身子,没去理会那个人,重新起动车子,开了出去。
然后时间就一天天的过去了,曾羽诗在等着消息。可是没有,她怀疑是不是胡善方把她忘了,还是他回过味来,觉得家丑不可外扬,无论发生了什么,都决不再告诉她?而她,却只能等待,她始终鼓不起勇气去胡家,或者给胡善方打电话。能说什么呢?探寻别人家丑闻一样的隐私,她觉得自己非常的卑劣丑恶。
第三天,她觉得自己晚了。她给胡善方打了电话,但他的手机关了。她马上又打他办公室的电话,接线的秘书说谢总经理今天没来上班。
曾羽诗慢慢地放下了电话,一些影像出现在她眼前。狼籍一片的胡家,呆傻的谢长芳,疯狂的胡善方,还有面目全非,甚至支离破碎的金长宇……她再不迟疑,赶向了胡家。
无论此刻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什么,与陈冰洁都一点关系也没有了。她觉得自己此时身处另一个世界,单独前往,没人陪伴也没人知道,就算她死在了这里,也不会有人来找。也许要到好多年之后,才会有人发现这个黑洞里有一具尸体,不,是尸骸,她一定早就没有了人形,只剩下了些和泥土和黑暗一样晦色的骨骼……
想着这些,陈冰洁伤心且害怕,但她更加愤怒,她想到了由于她的胆怯让她失去过什么!这让她不断地恢复着神智。她不怕了,她再次看清了前面突然间被她看到的东西——那是一团?不,是一条隐隐约约的惨绿色的不断闪烁着的鬼火,它突然在她眼前出现,像是一个突然现形的鬼物在向她招手,把她震慑,把她惊呆了。
真的,惨绿色的鬼火闪闪跳动,一端细长另一端粗壮卷曲,像是个无声的手式,在向她微微地摇晃,招动,是向她示意什么吗?陈冰洁的头脑逐渐恢复功能,她的手更奇迹一样的自己找到了手机。手机的屏幕亮了,她才发现原来手电就在她不远的地方,她扑了过去,抓起了它。真是神奇,她把手电使劲地摇晃,它居然就又重新亮了起来!
光明,陈冰洁死死地抓着这个给她带给光明的神奇的小金属筒,她发誓无论再发生什么事都不会再扔下它。但是她转瞬就发现,自从洞里再次出现光亮后,那团闪闪跳动的鬼火竟然不知去向了。
在正午的阳光下,曾羽诗按了好久的门铃,胡家的大门才终于开了。她低着头就往里走,开门的王管家却拦住了她。郁闷烦躁的曾羽诗狠狠瞪了他一眼,她就要控制不住自己了,这个混帐以为她还是十年前那个求学无门,衣食无着的乡下丫头吗?竟然还要拦她!
她极为厌恶这个男人,就是他,在当年谢长芳一定要赶她出胡家时,真正着手去做的人。她忘不了这个强壮整洁,高大笔挺的大管家当年如何把她的行李强行扔到了门外,让她在门外一个人收拾捆绑,那时的狼狈让她终生难忘。这个狗仗人势,欺弱凌贫的混帐东西,现在居然又来拦着她了!
“让开!”曾羽诗低声喝斥,她本想说滚开的,她还想告诉他,她现在的身份,她现在的身家,他给她当下人她都不要!
但王管家拦在她身前的手还是没有放下,他嗫嚅着,小声地说,“江,江小姐,你最好现在别进去……你改天再来好吗?”大概是他看到了曾羽诗的神色越来越恶劣,他竟然又说,“求你了……”
曾羽诗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堂堂胡家的大管家居然对她说出这三个字?她简直有些受宠若惊。但随即她就更加紧张起来,王洪这个样子明明是胡家出事了,不想她这个外人进去!可她必须进去,她挺起了胸,再没理会横在胸前的那条粗壮的大胳膊,直接往里走。果然,那条胳膊自动自觉地收到一边去了。
曾羽诗又走在了这个典雅内敛,深具品味的老院子里。她强迫自己静下来,慢一下,她想着自己要先去哪儿,先见谁,不能乱,还是先上楼去见胡老先生。名正则言顺,她来总得有个理由。
楼里静得怕人,连一点点的声音都没有。曾羽诗走进来,直觉地感到这座小楼是空的,它没有人的气息存在。她在一楼四下里环顾,谁也没看到,只有花房那边闷热的花香隐隐地透了过来,她立即觉得胸口发闷。这种花香里一定含有大量的二氧化碳废气,让她一下子想起了花房的主人,那位深具品味,雍容华贵的胡家老夫人易女士。这个老女人就像这座花房,得精心照顾,小心侍候,才会吐露芬芳,但同时还是会产生出大量的二氧化碳废气!
她简直烦死她了。
曾羽诗又慢慢地走上了二楼,在一楼半时她回头看了看,发现王洪并没有跟进来。她没有来由地想,刚才她敲了那么久的门,王洪才给她开,那段时间里王洪在哪儿?在这座楼里吗?
她终于登上了二楼,她的目光像是被磁铁吸引了一样,马上向第二个房间看去。门,关着,四个房间,四扇门,此时都严严地关着。里面的人呢?都还在吗?一切和几天前都还一样吗?她觉得口干舌燥,她又到了这里了……她忍住了心里翻滚不休的恐惧和疑虑,去敲第一间,胡老先生的房门。
门里没有回声,曾羽诗试着去推,发现门是锁着的。胡老先生不在吗?她又轻轻地敲了敲,仍然没有回应。她放弃了,她不可能敲得再大声了。她的目光无可奈何地投向了旁边第二扇房门。
就是在这扇门里,几天前的那个夜里……她就在这里面!
想着想着,她快要无法忍受了,但她强迫自己走了过去,她要再敲这扇门,哪怕是再次面对谢长芳也在所不惜。她敲了,这扇门里也是毫无动静。怎么了?谢长芳又睡着了吗?曾羽诗想着,试着用手去拧这扇门上的手柄——这扇门不比刚才那扇,那扇门没有得到允许,她无论怎样都不会无礼地闯进去的。
“不用敲了,里面没人。”突然有个声音在不远处响起。曾羽诗吓得一抖,她急忙转头望过去,只见走廊最深处,最里面的那扇门开了,一张小小的轮椅正缓缓地出来。曾羽诗松了口气,原来是那个奇怪的小女孩儿,胡雨轩。
这时在黑暗里,陈冰洁的头脑和心灵变得平静而灵黠,她做了个极为大胆突兀的举动,她把片刻之前还发誓永不关闭的手电关掉了。黑暗重新合笼,把她吞噬,而她马上又重新看到了那团幽幽闪动,缓缓升腾的鬼火!
一瞬间她再次毛发直竖,心惊胆战,没办法,相信这是所有人类的共同反应,哪怕是第一次看到它却不知道它是什么的人,也会一样害怕。
可是陈冰洁却缓缓地站了起来,向这团诡异的鬼火慢慢走了过去。走得近了,她竟然伸出手去想触摸它!
“雨轩,你在家?你妈妈呢?”曾羽诗迎了上去。终于见到个人了,她有说不出的兴奋,她有太多的话要问了,就算面对的只是个小孩子也好。
但她的身体突然停顿,连笑容都僵住了。胡雨轩的轮椅不是她自己摇出来的,从门后面又露出了一个人,推轮椅的是个瘦高挺拔的男孩儿,是金长宇。
“你妈妈呢?”好不容易,曾羽诗收回了目光,她又问胡雨轩。
胡雨轩在轮椅上抬着头,还是又认真又严肃地看着她,向她摇头,不说话。
曾羽诗在她身边竴了下去,“雨轩,阿姨找她有事,还有你爸爸,他们都不在吗?”
胡雨轩仍然摇头。
“那你爷爷呢?你奶奶呢?”
回答曾羽诗的还是胡雨轩明亮的眼睛和紧闭的嘴唇。曾羽诗没有办法了,连胡善方谢长芳都没法强迫的女孩子,她能有什么办法?她悻悻地站了起来,想着只有离开了。
就在她转过身时,胡雨轩突然说了话,“他们出去了,今天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