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是9月1号,我去高中报道的日子。
老妈早早的做了晚饭,把我叫上到跟前。眉头紧锁地说:“绮寒……吃了饭就去把你爸爸找回来。”我“嗯”的应了声,匆匆忙忙地吃了几口,拿了手电筒就出了门,到了马路边,径直的往卖油的钱老板家走去。门口放着几个大油桶,比人略矮,远远的散发着桐油的气味。六开的绿色木门,紧紧的关着,却听得里面细细碎碎的讲话声。我蹑手蹑脚地走进,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的听……
“九筒——”
“碰——二万——”
“哎——又是西风——这手气真他Ma背——”
40W的灯泡从门缝里透出点点星光。我清了清嗓子对着门喊了句:“开门——”
立刻有人回道:“哪个?”
“是我!江绮寒。快把门打开!”
“你爸今天不在这里,别的地方去找找吧。”门里的声音有些不耐烦。
“我听到老江的声音了。快把门打开,我找他有事——”我冲着门大声的喊。
“跟你讲没到就没到,一个姑娘家的在这啰嗦什么!”说话的男人态度极其恶劣。
里面搓麻将的声音、粗鲁的调侃声、嘻嘻哈哈的骂俏声、似乎还有女人的声音……
我使劲的往门上拍了几巴掌,气呼呼的往家赶。老妈在家帮我整理明天带去的棉被及衣物,听到我的脚步声,远远的就问:“你爸回来了没?”我不敢做声。进了房门才说:“妈!我到钱老板家门口听见爸的声音了,他肯定在里面。但是他们就是不肯给我开门。”
老妈失望的扔下手里的活,沿了床边坐下唉声叹气地道:“哎……这个短命的……这个家就毁在了他手上……”一边说着一边抹着泪。
“妈!管他做什么!明天我自己去,你也不用陪我。”
“那哪行。这么多东西……何况……不行!我今天非得把他找回来。这个千刀万剐的……”老妈突然起身,迅速地摸了电筒,出了门!我赶出去,只远远见到她孤独的背影在黑漆漆的小路上渐行渐远……对面的山头偶尔传来几声狗吠,夜显得格外的宁静。
不知过了多久,我躺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听到熟悉的吵闹声越来越大,几近咆哮。
“你心里有没有这个家?有没有尽点责任?”
“我没责任?就你一个人有责任!”
“让你到李叔那借的五千块钱哩?钱到哪里?”
“我输了……”
“你怎么不把你的命输了啊……那是妹崽明天报名的钱哩!你这个砍脑壳的呀——”
“你哭什么哭,输了就输了嘛——”然后就听得乒乒乓乓的打闹声。
我叫醒小妹,冲到厨房。见得父母正扭打在一团。老妈披头散发,双眼哭得像两个核桃!
“老江,你放手!你敢打我妈!”我跑过去,拼命的把他往外拽!谁知他用力过猛,反手把我撂开。“啪……”一声,我的头撞在了灶台棱角的瓷砖上,顿时只觉得头晕目眩,人影两重,头顶隐隐作痛辣辣的。“滴答……滴答……”一种红色的湿润的液体顺着我的发尖滴在了地板上。
“啊——姐流血了!流血了!”小妹站在门口一阵尖叫!
“绮寒——绮寒——”我分明听得有人在叫我的名字。稀稀疏疏的几个人好像走过我的身边然后又离开……
我做了一个长长的梦,仿佛又是切身存在的。梦里听见有人跟我说:你妈走了……你爸给你找了个后妈……
不!我不要!我沿着舞水河一路的追赶,拼命的跑啊跑……
“姐。姐!你醒啦!”
“都几点了也不叫醒我!一会迟到了妈又得骂我了!”我有些嗔怪。
“姐,你别动。还得打几天消炎针呢!”我这才发现,床头立了一根木架子,架子上一瓶药水正沿着引导管慢慢注入我的身体。
“今天几号了?”
“9月2号。”
“啊!今天是报道的最后一天了!妈呢?”
“妈出去了,马上就回来了。妈打电话给学校了,说你身体不好,推迟几天去。你安心吧!”坐在我的床边,关切的说。
“他们俩好了没?”
“这么多年了,能好到哪去。爸的心思你又不是不知道,怪只怪我们两个都是妹崽,也不为妈争一口气。”妹妹平静说。
“姐!你说要是我是个伢崽,爸是不是就不会出去赌了?我们家还和以前一样有钱,有漂亮的衣服穿,还有好多零花钱呢。”妹妹天真的幻想着。
“是啊!那该多好!”我的话若有若无的飘荡在房间里……我的记忆回到了学校后面那片油菜花海。一、二年级的时候每个学期只要考差了回家就会被老妈狠狠的打,有的时候是被脱光衣服从床底下掏出来打,有的时候是跪搓衣板,有的时候是不准吃饭……每次受罚之后我都迟迟不肯上学,怕同学取笑,于是我开始迷恋了那片田野,那条条曲折迂回的田埂,还有那片凌乱的而弥漫的狗尾草……我躲在学校后面的田埂上哭,被亚热带季风吹过的油菜花香特别的清甜,扑到我潮湿的面庞,让我渴望长大离开那样的家庭和岁月。那时候的我很恨她的体罚,抚摸着全身带着血痕的高高隆起的肌肤,开始学会胡思乱想……可是,人生没有如果。那时的我无法理解他的愚昧亦无法阻止,无法理解她的恨铁不成钢亦无法逃避。
也许我人生该受的苦难这仅仅是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