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那年的5月,最后一次月考结束,我刚从心底萌发出一种勇气去做一些父母认为离经叛道的事儿,却被一场突然其来的病痛生生扼杀了。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会生什么大病的,其实也许那也不是什么大病。
那天,匆匆忙赶来医院的只有我的母亲。母亲看见我全身无力的躺在病床上,一边安慰一边红着眼眶抹泪说:“你明哥了说养几个月就会好了……只是……不能参加高考,枉费了一年。”
明哥是我爸爸好朋友的儿子在县人民医院里上班,我估计我妈是去找他了,这年头上医院也得找个熟人,不然没事也得给你拖几个月。我挣扎着起来,咽了咽口水道:“妈!医院就是这样,没病也经你整点病出来。我不就是感冒发烧比别人严重一点,一周肯定能好。我不想耽误一年,再上一次高三简直要命……”
母亲嗔怪的看着我,脸上露出严厉之色。我本还想再说上几句,嘴巴张在那里硬是合了两下没发出声音来。
母亲是以前是个爱念叨的人,我考试考差了总是免不了几天的唠叨。可是这次,关系我人生命运的高考,居然不能参加而她却没有半点生气的样子,着实让人费解。
母亲从床头旁边的柜子里取出一个红红的苹果开始一言不发的坐在床边削起来。我着实忍不住吞吞吐吐的问道:“妈!”
母亲抬了抬眼皮道:“你想讲什么?”
“我……我……我是觉得你一直很看重我的成绩的,怎么这次不让我参加高考呢?”
“哎……”母亲冷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又无奈的摇摇头,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
“你以为我只看重你的成绩不看重你吗?你以前是不是很恨我,经常打你?!”沉默良久之后母亲才意味深长的说。
从来没听到母亲这样的反问,我顿时间只觉得很难受。像是被说穿了心事的孩子,我低垂着头,瘦弱的身体像被电流击打一般不由得一个颤抖,便泪眼婆娑的无法控制。也许吧,童年里有那么些憎恨的枝丫在我不懂事的人生里朦胧的摇曳着,而此刻我绝对没有半点恨母亲的意思。
我扭过头,不像让母亲看到。
“妈……我……我没有。”我吱吱唔唔。
母亲转了转手里削好的苹果,递给我,似有似无的笑了笑:“你是我生的,你想什么我都知道。”
母亲见我不说话又顿了顿:“学校的事,你莫想了,都搞好了。医生说可以出院,我们就回家。”
“我……妈,我真的没事,还有一个月肯定可以考的。”我急忙分辨道。
母亲没有商量的眼神看了我一眼,丢下手里的事,转身关门走出了病房。
隔床的一位老婆婆见状问我:“妹崽崽,你是到哪地读书?”
“额~在一中啊!”我扯了扯嘴角勉强的笑笑。
老婆婆满脸狐疑道:“哦?高几呀?”
“高三了。”
“那不是个吧月高考了?怎么看起来像上初中的样子。”
“啊……我……是那种娃娃脸,别人都说看起来比较小……呵呵……”我不好意思的笑道。
“我看你今天精神好多了,刚来的时候迷迷糊糊的的,讲了好多糊话……啧啧,高中也是累人哦,现在的学生也造孽(可怜的意思),进来的时候都高烧42度(42摄氏度)了,那些医生忙手忙脚的搞了一个晚上,又是擦酒精又是拿冰来降温的……”老婆婆摇摇头说着说着脸侧向了另一边,靠窗的那位年纪相仿的老头聊开了。那个老头也附和着她。
“是啊,我孙女也是高二了,每次回家感觉她学习压力好大了,成天关起门大家也不出去走动走动,没病也得憋出病来……”
“那你要劝倒起勒,读书重要还是身体重要哦。我们那个时候大字不识一个,还不是活到现在了。”
“那也是,毛主席打江山,要的是人,读不读书要什么紧。主要是身体好……”
我别过脸,耳边的声音渐渐遥远,骨头像散了的架子,肉像被人从头拧到脚的酸痛。
不知过了多久就沉沉的睡着了。
在医院的几天里,班里的同学来了几拨,不过是略坐一下就走了。我知道高考在即,他们也是十分紧张的。
6月1日。
我跟着母亲回到了家里,没有见到父亲和妹妹。母亲说妹妹准备中考,从那天星期六去医院看了我一次就一直在学校备考。
在家的日子我度日如年。母亲什么事也不让我做,只让我好好休息。我拿起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看着母亲一个人操劳的身影我总是不安,以前在学校不知道母亲做的事,以为自己的学习是压力很大很累的一件事,现在想来真是天真可笑。
最近的几年里,父亲是不做事的。每天中午起床吃饭,就出门晚上凌晨能回来是赶早的。
之前母亲抱怨阻挠,却换来父亲变本加厉的对待。如今,母亲什么都不说,只默默的做自己的事。我曾问起母亲,父亲这么过份为什么你还要做这么多事?
母亲叹息道:“等你们都考上大学再说吧……”
现在的家除了两亩薄田,就只有母亲的双手了。
凌晨三点母亲就起床了,洗盆擦灰、推磨熬浆、炒料架锅……清晨五点半左右母亲的早餐摊就在路边摆好开锅了。
母亲是勤劳、聪明的妇女,这个炸粑粑的手艺是她跟老街一位经验丰富的“舅婆”学的。农村一般有手艺的人都不会轻易的把自己的看家本领传授于人,炸粑粑虽也不是什么巧事,但想要炸得好,那可不是人人能做到的。我也不知道母亲用了什么法子,让一向吝啬的“舅婆”愿意把自己吃饭的本事教给她。每到赶集日,各乡村的人们都赶到集镇采购,熙熙攘攘的人群,鳞次栉比的摊位,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非常的热闹。
早上十点左右母亲的生意是最忙的,虽然母亲不让我去。但每到这个时候,我就偷偷走到母亲身边帮他卖起了炸粑粑。街道不长,卖这种粑粑的小摊倒还真不少。我这样一路数了过去,居然有九家。他们都是架了一个炉子、一口锅、架子上满满摆了十七、八个粑粑棕里带黑,一支手拿着粑夹懒懒的翻动着锅里“咕咕”冒着小泡的粑粑。
“生意不怎么样啊!”我心里叹道。
绕了一圈回来,见母亲手脚并用的忙着。我急步过去,叫道:“妈!我来帮你。”
许是太忙了,母亲点点头,表示默许。
我去的时候十几个人围着母亲的炉子,架子上一个粑粑也看不到,锅里几十个半熟的粑粑在一大锅菜籽油里起起浮浮的游动,黄灿灿的。
“妈,你这个粑怎么这样漂亮,我看别人家的黑呼呼的。”
母亲不停的翻弄着粑粑,脚踢开炉口盖,好像顾不上听我说话。
这里旁边等粑粑的一位阿姨双手撑开着白色食品袋子,笑容可掬的道:“这还用说,你妈的粑粑没得一个可以比滴,哈哈~”
我也笑着回应道:“那是你们讲得好,以后还得靠你们多照顾生意啊。”
“你妈的粑粑抢都抢不到,我每次来都要等半天。”旁边的叔叔说道。
“是啊!是啊!让你妈多加个炉子炸!”阿姨附和道。
母亲说:“我这里有三个炉子子,再大我一个人也搞不过来咯。”
母亲灿烂的笑着,把炸好的粑粑夹给旁边的阿姨。
“我先来的勒~”那位叔叔坐不住了。
“哎呀!我忙起有事勒,你一天到晚闲起,多坐两分钟怎么了?嘿嘿……”那位阿姨提着满满一小袋子,得意的走了……
母亲看着他们吵吵闹闹又故意生气的样子特别的开心。
直到下午三四点街道上的人群才慢慢散去,母亲的几桶浆也正好卖完。我负责帮忙收收凳子锅子,然后再和母亲一起数数今天的收入。
看着那由十块五块一块几毛的钞票垒起的一叠,我心里微微的泛酸。
“妈!今天还不错有100多呢。”
母亲笑笑道:“那还不够哦,你要上大学,你妹也马上要上高中了。”
我低下头,鼓励母亲道:“不怕,现在我不是没事嘛,可以在家帮你啊,这样就能挣得更多了。”
“你只管好好读你的书,我的事不要你插手。你看书闲了,乏了,下来帮一下玩一下是可以的。”母亲坚定的说。
“哦~我知道了。”我不好再违逆母亲的意思,也不忍心再违逆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