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艾林谷地,艾阳才告诉三月,尤眠夫人曾和艾文城主规划过家族的墓地,死后他和姐姐葬在一起,她只用在旁边单独一处就好。所以,艾辰的话是有问题的。仔细一想就会知道,艾辰在惦记城主之位。其实艾辰的能力不比艾文的差,只是因为是家中的二子,所以没有出头的机会。艾阳觉得不如就利用一下艾辰,先把谷地安定下来。
三月问他,要是他管理好了艾林谷地不还你了呢。
艾阳无所谓地说,那就说明他有真本事,我到时候用年纪小的理由让贤,艾林谷地就还是姓艾的,叔父也还是叔父。我现在如果在艾林谷地里,第一不能服众,会给外人侵占艾林谷地的机会,第二不能给艾辰制造展现才能的机会,所以,不如图个清闲。
三月笑骂,你个小狐狸,原来早就不想要那块地了,就是便宜了艾辰。
艾阳又笑,所以我现在不让位子给他,叫他提心吊胆一段时间。
三月惊,这小鬼太可怕,自己平时都不给他好脸色看,万一他设计自己,那自己不是……想到这里,她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和亲的队伍一路西行,不久出了璃国的日落之地,西京。再往西,就是百里草甸,不是璃国的土地了。
千荣命人停了下来,派人捻了一撮西京城墙下的泥土回来,小心收在锦囊里。这一去,也许就不会回来了。
三月看着她难舍故土的神色,问,“既然不舍,为何要和亲?”
千荣望着她,多日的奔波让她这个终日生活在后宫的公主有些吃不消,脸有些苍白,“现在说这些,没有什么价值。”
说完,她倒出锦囊里的泥土,干燥的泥沙顺着她张开的手掌,随风散去。是啊,已经没什么价值了,不如就什么念想都不留吧。
出了西京,马儿的步伐也不再沉重,整个队伍的行进速度也快了起来。
百里草甸长满了嫩草,绿油油的一片,看不出曾被烧的灰黑一片。只有偶尔几节露出草尖的炭黑色的枯骨,提醒经过的人们,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长歌城的人们,只是听说大战中军队全军覆没,雷火焚尽了一切,但是亲临现场,还是惊讶于这把火烧得干净。
三月在即将进入草甸前就怕自己控制不住崩溃的情绪。
她曾在很多个夜晚梦到,曾被自己误认为哥哥的那个人,把利剑插入自己亲生兄长的胸口,她嚎啕着,用手压迫那涌出鲜血的伤口,却怎么也止不住。那血是鲜红的,腥甜的,粘滑的,却也是冰冷的。她用朦胧的泪眼看着周围,大火就燃烧了起来,她感觉不到火焰的热度,那稀薄的空气,都像那止不住的血液,是冰冷刺骨的。
但当她真正站在这片绿油油的万顷草地上,她却没有感觉到自己想象的那样悲痛,反倒是极其平静。风吹草低,在草海中激起一层层的波纹,蓝天白云与绿海相接,让人不禁生出沧海一粟的感慨。
红日从西边落下,星辰自东方亮起。他们清出一片空地,生起了几堆篝火,幕天席地而坐。
千荣披着一件灰狐皮领的黑色披风,端端正正地坐着,看着跳跃的火焰出神。
“你整天都摆着这副样子,不累吗?”三月走到她身边,随意地坐下。从离开艾林谷地后,她对千荣的态度也不再冷冰冰的了。
“习惯了。”千荣笑着看她懒散地伸伸胳膊,转转脖子。
“渴吗?”三月解下腰间挂着的一个皮囊,递了过来。
千荣确实有些渴了,接过水囊,拔开塞子喝了一大口。“咳咳,怎么是酒?”她被呛得脸上浮出驼红色。
“我也没说是水啊,这可是我在西京买的烈酒,比那些果酒有劲多了。”三月哈哈笑着,拿过皮囊,也灌了一大口。
“你也不擦一下。”千荣一脸的嫌弃,喝了口酒,她也有些放开了。
“没事,我不嫌弃你。”
“我嫌弃啊。”
说着话,另一边的篝火周围,侍卫们带着艾阳唱起歌来,他们唱的是一首战士怀乡的曲子,曲调悲壮,带着铁血男儿的柔情,和长歌城中一般风格华丽的曲子完全不同。
三月又咕咚咕咚喝干了水囊里的酒,把皮囊丢在一边,解开了自己的披风,打算抽出站在一旁的侍卫长的剑。
侍卫长按住她的手,千荣点了点头,三月才拔出了剑。
她足尖点地带动身体一转,挽出几个漂亮的剑花。银色的长剑像一尾游龙,在她身侧舞动,时而气势磅礴地出击,时而柔情似水地盘旋。没有艳丽的长裙,没有丝竹的鼓奏,三月就穿着一身长衫,和着侍卫们的歌,翩然起舞。火焰发出噼啪的响声,火光映着她的身影,为她的皮肤镀上一层光彩。飘若浮云,惊若蛟龙,大概说的就是这了。
渐渐地,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到了三月的舞姿上,被她的动作所吸引。
她腾空跃起一剑挥出后,突然有人喝起彩来,“好!”
三月听到那声叫好,突然刹住了脚步,把剑一甩插到了侍卫长的脚边。
侍卫长立刻单膝跪下,“公主息怒。”
千荣莫名其妙地看着三月,发现她紧握双拳,骨节泛白。她也紧张起来,“千歌,怎么了?”
三月咬着牙,浑身散发着迫人的杀气,“刚刚叫好的人,抓起来,割去舌头,剜掉双眼!”
侍卫长震惊地看着她,“公主!”
“千歌,冷静些!”千荣立刻站起来,拉住三月的胳膊。
三月抬起头,千荣才看到她的眼睛充满了血丝,嘴唇也在颤抖。这张扭曲可怖的脸却让千荣感到心疼,让她忍不住去拥抱。
三月的眼泪一下子就被激出来了,千荣拍着她的背,发现她在颤抖。
她是不是经历过什么,才变得如此狠厉。千荣暗自猜想,她在进入王宫的时候有那么浓重的戾气,以前一定吃过很多苦。
“都过去了。”千荣劝道。
“杀了他,杀了他。”三月声音也是颤抖的。
千荣皱了皱眉头,“把刚刚那个人绑起来!”她又用口型对侍卫长说,重罚。
侍卫长点头,“是。”
千荣继续对她,“现在,你不要再担心了。”
三月神情有些恍惚,眼前的一切仿佛像梦,是一个美好的幻象。方才她情不自禁的跳起了舞,但一声叫好让她想起了不堪回首的过去。那时候,很多人为她喝彩,但他们的眼神在当时让她恐惧,在现在让她恶心。她紧紧地抱住千荣,生怕这个梦醒了。
“娘亲,娘亲。”艾阳跑过来呼唤她。
三月这才缓过神来,然而就在这时,“呼——”一声尖锐的哨声响起。
只听见侍卫长大声地叫喊,“保护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