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阿澈卧榻两日,也没能教我瞧见太子前来探望的身影。倒是夜阑,在第一时间就踏进了紫荆宫,那焦急的模样恍似他才是阿澈的亲爹一样,连着两日衣不解带照顾着病中人儿。
此间,还来了一个不速之客,据说是老龙王家的七公主,因为上回在蟠桃宴上献舞讨得了王母娘娘的欢心,这便时常传唤她至瑶池陪伴,甚至还有传言说王母娘娘欲将七公主指给太子韶音,也就是未来的太子妃。而我瞧着那位衣着华丽谈吐有素的锦萸公主怎么都像那日在蟠桃园教我眼前一亮的俊俏女娃。
相传老龙王家香火甚旺,一连着生有八个子女颇是教人羡煞,只可惜的是前面七个皆是水灵灵的女娃,余下的那个八太子且比阿澈来得宝贝。成日里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口中怕化了,眼瞅着将近千余岁的高龄连个腾云驾雾也是十分之费力,每每出行都得被几百号虾兵蟹将护卫着走道,生怕出个什么闪失断了龙族的香火。闻言至此,我总免不了要替这些上古大族的后裔感到惋惜,若再以此种事态发展下去,指不定什么时候世间万物就得返璞归真了。
端是眼下,锦萸那一副以后娘姿态自居的模样便教我笑得五内具伤。她才多大呀,纵有千岁的高龄在仙界也不过是比阿澈大不了几岁的样子,脸上的稚气尚且还未脱落干净,径自在此有模有样地当起了后娘,真真是教人眼界大开。
“你,没事罢?”自打夜阑的位置被锦萸挤开后他便就与我并肩站在一旁,一齐观望着眼前这一副慈母孝儿的景致。
我抿着唇摇头,努力克制着自己抖动的肩头。但在此间,饶是我定力再如何的惊人也实在是难以抑制得住看着阿澈将醒还昏地倚靠在锦萸的肩头接受着她的喂药还迷迷瞪瞪地喊着娘亲娘亲。别说我没见过大场面,实在是这副画面着实令人脑门充血,哪怕是几日不歇也能精神抖擞。
我终是怕自己一个忍俊不禁惹毛了锦萸,这若是要给我添置个什么罪过可是易如反掌之事。这便寻机离了那一室的温馨,踱步至院廓下乘着习习的夜风,暂时抛开那令人生笑画面。
不多时,通身银裳银袍的夜阑也出现在了廓下。那灰溜溜的样子似乎是被某位慈母给赶了出来,这会儿正纳闷儿地一步三回头,好像还没弄明白自己怎就被赶了……
我哧笑了声,不免冲着夜阑的方向唤去,“夜阑君,何不到此来乘风纳凉。”
夜阑倒没有与我摆什么架子,欣欣然来到梧桐树下与我并坐于石山之上。
“锦萸今日好生反常,怎无端端的跑来照顾起阿澈,可是谁人吩咐?”夜阑仍有疑虑,盯着阿澈屋子的方向琢磨不下。
“谁人吩咐的起龙族七公主,此方皆是她的真情流露。”我瞥了眼假石下方两抹若隐若现的身影眯了眯眼,虽说身后婆娑的树影遮挡了不少光亮,但我还是可以瞧见两抹恍恍惚惚的身影在夜风的轻抚下柔和地在靠近,不像端坐着的两人隔着一道似有若无的疏离。
夜阑免不了又是疑惑,冷若冰霜的双眸镀上一层好奇,琢磨着自说自话,“这倒是奇了,阿澈在天界时日不久,锦萸是何时对他动了心思我怎不晓?”
我抚额,东蛮之地果不能久待,瞧瞧这个有着大好前途的有为青年如今被祸害成什么样了。我想,现如今在夜阑的心底里估计再也容不下保卫天界和平以外的事情了,其中包括人人觊觎的儿女私情。
对此,我免不了要忧伤。想我上天界之前便就久闻夜阑大名,对他的钦慕之情从那时起便就扎了根。虽说奉命上天司职对于昆仑墟而言是常有之事,但我到底还是存了私心。蟠桃宴上的惊鸿一瞥教我对夜阑的钦慕之情直直上升到思慕,几千年间,在脑海中漂浮的无不是他的朗目蚕眉,丰神英毅,那音容相貌端得是天上谪仙之典范,更何况他还是守卫一方的战神,就连让我惊艳非常的太子韶音也无法比拟。
然则此番,夜阑一副对****之事浑然蒙昧的态度直教人扼腕。倘若如他所言女追男隔层纱,我若是卯足了瘟神那股劲头,不知他是否会被我轻易端下?
“听说前几日瘟神跌进了天河,可有此事。”话锋一转,夜阑扭头朝我望来,月影斑斑洒在他的肩头,将那一身银灿灿的衣裳反照出耀人的光芒。
我别开眼避了刺目的光亮,扯了个不太敞亮的微笑。这便就是天界,芝麻绿豆点的小事都能教人给传出个色彩斑斓,其舆论传播的速度一点也不亚于下界坊间的那些个专业嚼舌的三姑六婆。
未免再从夜阑口中蹦出什么听说的话,我索性以当事人的视角大方告之了事情的全部,其中未有保留藏掖成分,可谓是天界中难得的实诚之人。
且还别说,夜阑在听完了我的自述后得出一个颇有难度的揣度,“我觉得月宫那位浣纱仙子定然是对瘟神倾情,或许,他们还是两情相悦。”
“夜阑君分析的可谓是晶莹剔透,事情大概就是那样子的。”我大为赞赏夜阑的豁达与通明,若是换作他人指不定又得怎么说我想要傍大神的丑陋行止。现如今可好,总算是找到了一个正眼瞧我与瘟神关系之人,虽然他的正眼通常都是冷若冰霜,但这一点也不妨碍他敏锐的洞查力。
“花花,你怎么可以在外人面前颠倒我的清白。”
不期然的,一个悲戚的声音自空空旷旷的殿檐上传来。
一抹与幕色相融的色调如一片落叶驻于勾檐翘嘴上,衣袂飘飘颇具神韵的样子。但瞧他足尖轻点便就翩翩然地自殿檐之最落到了我们跟前。
“嗳,这不是瘟神!巧了,我们正说你你便就来了。”夜阑完全就像是一个不知内理的人一样,对于凭空出现的瘟神表示出了热烈的欢迎。
我持不住面上的笑,但又碍于夜阑在场不得不保持着原本容色,颇有些道貌岸然的样子与瘟神道了声好:“上神好雅兴。”
“又或许说是心有灵犀比较恰当些。”那双勾魂夺魄的眼眸直溜溜地盯着我不眨,言语之时更是未将一旁的夜阑放在眼里,端得是目无旁物,情有独钟。
夜阑依旧以一大无畏的模样夹杂在我与瘟神之中独唱一方,“心有灵犀!”只听他意味深长地咀嚼着瘟神说过的话,随之场面式地哈哈一笑,跃下假石与瘟神相对道:“可不就是心有灵犀。”卧蚕眉轻挑,其意耐人寻味。
我忍也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夜阑对同类的态度未免也太过热情了……
难得的是,就在夜阑对瘟神言语后让我瞧见了瘟神面上难得一见的哭笑不得。长臂一扬,适时阻下了欲与其靠近的夜阑,从来不知谦虚为何物的人罕见地谦虚了一把,“战神言过了。”说罢,越过夜阑朝我而来。
“我去瞧瞧阿澈怎样了,二位随意。”我手脚并用着爬起,瞧也未瞧瘟神一眼便就打算走为上计。只有我二人便就算了,如今夜阑也在当场,若是教他听去了瘟神的胡言乱语,我以后还如何在他面前抬起头来,何况他已经误会了我肖想太子,如今若再添个瘟神,那真不知他会以何种眼光来对待我。
“花花,我还有话要对你说。”腕上一紧,立时三刻便就反弹着撞回到瘟神的身上。
“咝……”
“花花你怎样了,可是撞疼了。”见我龇牙咧嘴地揉着额头,瘟神登时就矮下了好不容易聚敛起来的气势。拿开我按在额头的手,眼珠子转溜在我的额间检视着。
温柔的气息吹在发间,我一愣,抬起眼便就瞧见瘟神一派柔情地噘着嘴一下一下地往我的痛处吹着凉气。月华下,我清楚地瞧见瘟神一副脉脉情深的样子,这是以往那个不着四六且花心花嘴的瘟神所无有的神情。
“花花,你……为何这样盯着我瞧!”被我一眨不眨地瞧着的瘟神突然不自在了起来,转瞬便就弯起眉眼拉近了我们的距离,吐纳在鼻端,唇吻翕辟在咫尺,字字珠玑道:“可是着迷了!心动了!嘴馋了!想要扑倒我了!”
我还未反应过来瘟神这一连串深邃情话的真正含义,倒是一直淡漠围观的夜阑哧笑一声给了瘟神好不容易膨胀起来的自信心当头棒喝,又再教我见识了所谓瘟神境界便就是无论条件有多艰卓也不能阻止他谈情说爱的野心,哪怕是帝君围观。
“上神,你,踩我脚了。”我呲了呲牙,虽然我很不想在瘟神如此投入演绎的境况下打断他。但是脚间的痛疼委实是教人隐忍不住,加之肩上强而有力的钳制令我逃脱不得,只能平白地让那只神蹄冠冕堂皇地踏在我的鞋面上隔靴调戏着我的脚趾。
“哈哈哈。”敞亮的笑声下,那个一直围观的神人终于不紧不慢地走到我与瘟神面前,而后不着痕迹地将我从瘟神的魔爪中解救出来,冷若冰霜的眼眸意味深长地转向瘟神道:“久闻瘟神博爱多情,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
瘟神笑而不语,想要再度越过夜阑来到我面前,却被夜阑横臂阻下,看似友善提示,道:“花奚喜欢的是太子,瘟神就别凑这个热闹了。”
我提步怔脚于原地,天呐,夜阑他似乎认定我认定太子了……木然间,如鱼鲠于喉间,颇教人无语凝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