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预期的,帝君他老人家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突然下凡历劫去了。也不知他是怀揣着一个怎样的心情下凡去的,也许在天界的光景长了,也许是因为沉壁真的可以独挡一面了,遂以他也想到凡间去走一遭。谁知道呢,他倒是好,一甩手,将这个本就不算太平的十方界世彻底丢给了沉壁。
如此一来,能够约束沉壁的人除了对他宠溺有加的王母娘娘外,便就再也没有第二个人了。
而他,终于在长时间的养精蓄锐之后,决定要给予魔界狠狠一击,甚至企图将归墟连根拔起永绝后患。
为此,夜阑又再找上了我,“花奚,想办法让沉壁放弃讨伐魔界的念头,如今时机善未成熟,贸然出战只会殃及无辜。”
他说的,大概是下界的苍生。
见我踌躇,他又再补充道:“我的话他根本就听不进,不,我说的话他向来就不赞同。”
我知道,当年韶音被捉回天界一事沉壁就没有释怀过。这个结早已深入到他的骨髓,想要化解,绝非易事。
然而经过了这些事之后我们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们了,如今在沉壁的心里我什么都都不是,留在紫荆宫我不再能像以往那般对他肆无忌惮,是以劝言对于我来说是一项奢侈的权力,他甚至会觉得我与夜阑是一伙的。
“如果,能够找回他的情根,或许还有挽回的余地。”在昆仑墟的时候就常听长乐师父提及,唯不知的是帝君将沉壁的情根藏在何处,又或是被他彻底毁灭了。
夜阑倒是不说话了,抿了抿唇,神色凝重。
“你知道对不对。”我试探性地问他。看他怪异的神色,定有内情。
他只说:“去不了。”
我急着追问,“这世间,还有哪儿是去不了的,只要还在。”
“浮屠。”
闻言,我倒吸了一口凉气,茫茫然地跌坐进圈椅,那的确不是一个好地方。
可是,又一想。“以我如今的修为,至浮屠走一遭应是无碍。”
自打被唤醒尘封的记忆后,我身上那微薄的法力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好似前世的法力全数加注在这个身体里一样,虽不明显,我却能感觉到它的变化。
夜阑凝眸,虽不赞成,却拿不出更好的方法。
再度站在浮屠边缘的时候我已经没有了第一次的恐惧,大概是身后有着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支撑着我。
“如果……”
“没有如果。”夜阑狠狠地打断我的话,像是知道我要交代什么一样。坚定道:“如果没有把握,就放弃。”
我笑着摇头,“不,你在这等我,我一定会带着他回来。”说罢,纵身跃进那个食仙不吐渣渣的浮屠。
四周气瘴迷蒙,一片灰茫茫的,就连我自身散发出来的淡紫气体也在气瘴吞噬我的瞬间被淹没。别在腰际的沙漏在提醒着我时间的紧促,这一壶沙漏完之前我务必离开,否则定被浮屠内释放出来的毒瘴反噬仙骨,甚至灰飞烟灭。
然而,这前后望不到头的尽地,沉壁的情根又会被掷往何处?会否早已被吞噬了呢?
幻音中传出的音波比之将将进来的时候减弱了不少,感应的范围只在十丈之内,我身怕会遗漏了哪个地方,故而未敢御行,只能徒步在无数陷坑的地表上疾步而寻。
时间在一点一滴的流失,而这广袤的境地上我也不过才找了一方之地,如果多几个人……
念及此,我便不假思索打起坐来,或许,我可以幻化出几个自己来。
这一招委实管用,幻化出的人影分别朝着不同的方向寻找开去,恍如开了开眼一般,目及处便就是十万八千里之外。
“花奚,你疯了。”一声断喝传来,打断了我发现情根的喜悦,陡然张开眼的时候才发觉,幻化而出的人影有几抹已被吞噬,若不是夜阑及时给我护法,余下的那几抹估计也免不了同样下场。
幻影一旦被噬,真身便要受下所有的后果。
瞥了眼腰间的沙漏,那一壶沙子早在不知不觉间漏光,如果不是夜阑及时出现,也许我也会在茫不所知的情况下被毒瘴所噬。
“走,现在必需离开。”夜阑扶着我,面上的表情格外沉重,就连说话也像是憋着一口气,生怕太过用力会吸入瘴气一样,小心翼翼的。
我拽了下他的手臂,“我发现了。”
一说话我才发现夜阑为何要这样谨慎了。
我知道这个时候离开也许我们都会平安无恙,可好不容易找到了沉壁的情根,就这放弃,我心有不甘。
夜阑蹙起眉头,一脸的冷若冰霜,稍稍犹豫了下,将一颗丹药送入我的口中,旋即抱起我往幻音的方向寻去。
“夜……”
“别出声,凝神静气。”
怀揣着沉壁的情根扶摇直上的时候我明显感觉到了一丝异样,不仅速度愈发缓慢,便就说那句话的时候他亦是咬牙彻齿的,好像恨不得将我推回下去,以便减轻负重一般。
待到好不容易突出迷瘴,迎上那一缕金黄的时候,我二人早已体力不支双双跌在云边。
“夜阑,你怎么样了。”艰难地支起身的时候发现夜阑面色铁青倒在那里一动不动,而揣在怀里的情根啊,好像重获了自由一般,挣扎着从我怀里跳脱而出,如脱了缰的野马一样朝着云端深处飞驰而去。
我只是无力地看着他消逝的方向再度载倒下去,与夜阑双双昏迷在这片诡秘的境地。
此番能够寻回沉壁的情根,全都得仰仗夜阑,而他却为此付了沉重的代价。
我伏在榻上,身子还有些虚弱,几经用力还是未能支起身,背上一阵火辣辣的灼痛,据说是被瘴气所灼,幸而未伤及仙骨,否则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奚奚,别乱动。”沉壁进门的时候微有不悦,摁着我的肩令我伏回到榻上。
是啊,他又再忆起我了,自然而然的,好像就没有发生过那些不愉快似的。他撩指拨了拨散落在我面颊上的发丝,面上满透着专属温柔,“以后别再这般粗心了。”
他啊,根本就不知道我这伤是打哪弄来的。我只随意编扯了个理由,他便深信不疑,虽然嘴上对我责备不已,但那满目的怜惜却还是透露出了他对我的情义。
我勾住他的手指,小心翼翼询问着,“战神他,怎样了?”
说到夜阑,沉壁又不爽快了,神色一敛,绕手反紧紧握住我的手,冷漠道:“你且放心好了,他死不了。”
我一噎,“沉壁,你……”我虽隐瞒了与夜阑入浮屠的事情,但我二人双双负伤却是瞒不住的。遂以我便骗他说陪夜阑走了遭东蛮,沉壁虽有疑,但却没有多问。
他不耐烦地将我打断,“放心,我没多想。”说罢俯下身子在我面颊上亲了亲,“待你伤愈之后我们就成亲。”
“此番讨伐魔界可有把握。”我伸手摸了摸他的面庞,诚如往昔,教人爱不释手。
他的情绪稍稍缓和了下来,握住我的手在自己的面上揉了揉,偏头又再亲了亲。
“其实神魔两界未必要通过战争才能解决矛盾。”我继续循循善诱着,他顺势将我往前倾的身子托进自己怀里,往后一躺,倒成了我趴在他身上。
“这事你别操心,目前你要做的事就是将伤养好。”他捧着我的脸亲了亲。
“可是,你这样会让我担心。”我一脸郁卒,如若他是伏羲,是魔君,也许我根本就不会担心,偏偏他是沉壁,我担心他,担心他的安危。他甚至连龙潭也打不过,又凭什么去铲平魔界。若是指望夜阑,我想他的伤定然也是不轻,倘若带伤出战……
他撇着嘴角笑的得意,“别担心,我们有能征善战的东蛮战神,既便只派他一人去铲平魔界亦是绰绰有余。
“但战神他……”
“他不过一点皮外伤,你这么担心做甚?”他打断了我的话,字里行间的满透着不忿。他除了忆起我外,性情也跟以前大不相同了。这,全是拜情根被剔所赐吧!
看到夜阑的时候他正在庭院下活络着经骨,看起来似乎并无大碍的样子。
“花奚,你怎么来了!”他看到我的时候微微有些惊讶,上上下下打量着我就像我刚刚看他的样子一样。
我亮起一个微笑以示安好,“见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他却与我同样欣慰,悄悄舒了口气,“沉壁他。”
“他今日不在宫中。”
“……”
我突然发现,自己这话说的十分曼妙,好似背着他偷偷与人私会似的。
可如果不是,我为何总有种心虚的感觉,还要背着他偷偷出门?
“他还是坚持要出兵讨伐归墟,我劝不住他。”这是我今天来找夜阑的主要目的,至少让他要有心里准备。沉壁他,别有居心……
夜阑重重地点了下头,似乎一点也不意外这个结果。
但我却急了,“你既知不能挽回,为何要随我一起共赴浮屠?”那不是正好给了沉壁机会。
他只是低头讷讷自语了句,“只要,你不再伤心难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你这个傻瓜,你会害死自己的。”我急了,想也没想就责了他。
他但笑不语,那个笑颜,除却记忆深处,这却是头一遭。
“花杳,那个时候,你们护我,我现在做这点事,又算得了什么。”他趋上前一步,将我轻轻拥在怀里。
那时候的句芒啊,总是笑嘻嘻地跟在花杳与伏羲身后跑,哪怕他们成亲了也非要挤进他们的新房一块过夜。后来他二人逝去,就独留句芒一人在守在天东,现下想想,他那时该有多孤单寂寞啊。
我突然挣脱夜阑的怀抱,“不如我们再走一遭青潭如何!”倘若教沉壁也忆起前尘,那他或许就不会对夜阑怀有如此深的怨念了。
夜阑却笑了,“没用了,锁魂阵一旦开启,再要重聚情魄需时一个甲子。”
“这可如何是好。”我没了辙,偏偏那时教我吸去了情魄,若不然就不会有这么些多舛的后事了。
“你也无需自责,若是注定我需应上此劫,逃避又有何用。”
他的坦然教我越加不安,以沉壁的脾性来看,他绝不会心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