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七这一匣白翎可是没白送,用过早饭之后不算,吵着说阿楠手艺好点心好吃,愣是哄得阿楠笑呵呵的拿油纸给她包了一提点心,这才心满意足地出了曲绯的院子。
“他吃得完吗?”曲绯怔怔看着唐七手中提着那一提快要落地的点心,挑眉问道。
“家里还有好多兄弟呢。”唐繁笑道,“只有不够分,哪还有吃不完的道理。”
曲绯望着唐七嘚嘚瑟瑟的高兴样子,长长一叹,苦笑道:“他倒还有人能惦记。”
唐繁闻言面色微敛,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点什么。
曲绯似是想起来什么一般,垂眸沉色道:“听说,最近图安人有异动?”
唐繁没有答话。
曲绯转眸看去,身边的唐繁,那张总是温润妥帖的脸上,有一些疲惫,“图安的老国主上个月死了,新国主是他的长子,二哥同他交过几次手,说是个不世出良将。这才不到一月,已经攻下商州,长洲一带九城。”
说罢似是怕她担心,浅浅笑道:“图安不过一北方异族,定是连关都入不了,就能被收拾个干净。”
是吗?
曲绯不敢问。或者是,唐繁自己可能也不知道答案。
也不知过了多久,曲绯的声音沉沉响起:“郎君你,此番可会随征吗?”
那日郦亭偷听,除了听到桓颂要将自己嫁掉之外,曲绯还听说因着图安最近异动,皇上又要出兵征讨的消息。
以文人士大夫气度风骨为潮流的当朝,自是不会将武人摆在多高的地位,对于那些舞刀弄枪驰骋沙场,甚至是有些鄙视的。
然而如今毕竟还是惜命的人多一些,不然也不会有因着不介怀生死而受人尊重的诸事一类,加之当前除了唐氏并无可用之人,自是巴结的人多了起来。
桓颂和桓轩那日讨论的,便是唐氏哪个郎君年龄适婚,看看能不能结个亲,哪怕送去一个女郎做妾也可,若是日后生了变故,唐氏还能照拂一二。
当时他们似是提了名字的,只是曲绯满心满脑都是前事,也没听出个甚么,现下想起倒是犯了嘀咕。
是谁呢,他们究竟想将谁送给谁呢。
沉思一会,听到唐繁没什么回音,曲绯挑眉,抬眸看向唐繁。
这一抬眸,她便对上神色温柔眼神坚毅,似是下了什么决心般的唐繁。
“原是不必去的。”他低着头,望着坐在轮椅上,个子只到到自己胸口还往下不少的曲绯,沉声道:“现下,却是要去了。”
说到这时,他十指握拳,下了决心。
曲绯闻言,当下抬起头来,一脸震惊地看着唐繁,低声喝道:“郎君不可!”
那声音犹如深冬坚冰,带了隆冬的寒意,突兀出现在这春色满园的一隅。
曲绯这声倒是叫唐繁倒吸了一口冷气,可随后似是觉得好玩一般,放声大笑了起来。
那笑声豪气干云,带着直冲天际的豪迈和澎湃,他弯着眉眼,三分探究七分好笑道:“头一次知道,你这小女郎恁的凶悍。”
说罢大手虚虚向她的手腕上一搭,似笑非笑道:“箭术高明又一身煞气,阿珩若是担心我,不如此番与我一并随征。”
曲绯见他扯着她的手,小脸腾地一红,低吼一声“放开”后轮椅后摇,恨声说道:“谁担心你了。”
唐繁仍是那服似笑非笑地表情,他定定看着她,那双唐氏子弟相同的兽一般的眸子黝黑黝黑,低叹一声入耳,唐繁道:“阿珩当真不愿跟我?”
曲绯一怔。
她愣愣地看着他。
那蓝袍郎君,细腰长腿,剑眉星目,今日倒似是刻意整了妆容,一头墨发不再由发带束于头顶,玉冠临风,身条昂扬,说不出的清俊英武。
唐繁这样的郎君,若是错过了,以自己的家世身份,怕是今生也再遇不上这般了罢。
想是这样想,她却还是轻轻摇了摇头。
可惜,真是太可惜了。
过了好一会,曲绯终于对上唐繁的目光,小声却又坚定地说道:“郎君,阿珩不做妾。”
唐繁朝着面色如常站在朗日落花中的曲绯看去,那目光沉静表情疏淡的女郎,一双素白的小手却藏在广袖中,不住颤抖。
唐繁暗暗纳罕,这般冷静自持,这般气度优容,又是这般聪慧洒脱,哪一点输给吴郡那些所谓百年的士族贵女。即便光是柔柔一坐,面色容光便已胜过她们不少了。
这想法一出,唐繁的胸口一阵鼓噪。
人生七十古来稀,十年少小,十年老弱,便只余五十年。日分昼夜,又折了二十五年,还有暴雨惊雷,三灾六病,终人之一生,又能有多少好日子?
既然喜欢她,又何必纠结那样许多。
现下那男女婚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再直接一点来说便是家族利益驱使。他仅一庶子,不求富不求贵,只想同父兄一起,守护一片江山如画,能遇到心爱之人已实属万幸,又何必在意那些世俗之事。
唐氏子弟是吴郡一等一的美郎君,加之多年习武身形俊朗,喜欢爱慕他的女郎不计其数,他却从未对任何一人,有此般绮思。
她就像是一把尖刀,不曾说些什么,也不曾做些什么,却深深刺入他封闭多年的情壳。叫他闲来无事时,也会暗自想想,若是同这千般美万般好的女郎共度一生,会是怎样一般光景。
仗是得打,功是得立,她,他也得要。
他长腿一迈,不用一步便填了他二人之间的距离,伸手掐了一下曲绯玉白的小脸,只觉满手冰凉,说不出的滑腻适手。
“你做什么!”曲绯抬着头,直直地望着他,望着他……
方才一瞬间见到他的喜悦和放松,与再度拒绝于他的痛苦,让她的眼眶,慢慢浮上水汽,变得泪水满眶。
何必自苦,何必自苦呢。
左不过是给人做妾,被送给唐繁,不知比送给那个张给事中强上多少倍。
韩墨现下风头正盛,吴郡不知有多少高门贵女盯着他,就算是娶了桓昭,也是瞬时平步青云,微贱如她,断断不能阻了他。
至于姜简,呵,那个云端上的郎君,他可从来都不会娶她。
曲绯垂下眸,唐繁指尖温柔的触感还停留在她的脸颊,她眨了眨眼,声音黯哑地笑了起来,“郎君放手罢,阿珩还是未嫁之身。”
她的眼眶被突如其来的泪水红了一圈,可她长睫微颤,媚目横波,清艳的小脸上,那进退两难的复杂神情,好似骤雨中的一朵新莲,绝美,脆弱。
唐繁怔了怔,不知不觉,他掐着她脸蛋的大手上移,轻轻地,用生了茧的拇指擦掉了曲绯眼角渗出的泪滴,他的声音低沉且温柔,道:“不做妾,我许你正妻便是。”
虽然温柔,却是语气坚决。
曲绯眨了眨被泪水沾湿的长睫,头微微歪着,怔怔盯着唐繁,似是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下意识,她是以为他在哄她的,可她的残存的理智告诉她,此时最好不要贸然开口,而是继续听下去。
唐繁见她沉默,轻轻笑道:“我姨娘去年去世,母亲五年前自请出家为父亲诵经祈福,婚嫁之事,唐氏一门,其实都只有父亲一个人说了算的。”
曲绯抿紧唇,抬起头来,一双泪目中,有隐隐希望的火光。
他看着她,轻而坚决地说道:“纵地位不同身世不配,我拿军功换你便是,我们将门子弟,不似士大夫有那多劳什子规矩。”
一语毕了,曲绯的脸上,是一种极致的平静。
她双眸静静地看着唐繁,也透过他,看向他后面的一树梨花,喃喃说道:“郎君,即便你是拿话哄我,你也不知,此时此刻,此情此景,阿珩究竟有多快活。”
就算这种快活,只是须臾一瞬,转眼她便还要回到自己的屋子里苦思如何才能不被人任意玩弄,她也值了,值了。
能够被一个郎君,倾其生命爱着护着,这种快活,她期待了太久太久。
唐繁一张俊脸眉梢一挑,似是听到什么不思议地话。
半晌,他才朗声说道:“我沙场男儿,过的从来都是头离了颈的日子,一句话落到地面上便是要砸出个坑,我说许你正妻,自当竭尽全力完成许诺,怎的能是哄你呢?”
曲绯摇了摇头,她收回看向唐繁的目光,微微一笑。
她还是不信。
唐繁干笑了两声,心里有些生气。
他笑后,转过身,负着双手背对曲绯,道:“此番随征,大约月余便会归吴。”缓了一缓,唐繁回过头,看向曲绯木然地眸子,冷笑道:“万望女郎保重自己,待我回来,看我究竟哄你不曾!”
他的神形高大英挺,蓝色衣袂猎猎飘扬,终是大步迈开走出了院子。
待终于瞧不见他的身影,曲绯才低着头,广袖下的双手绞得发红,轻声回道:“不是不信你,只有这样,你才不会将我忘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