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想云跪在女王殿下的沙发边上,沉默不语,垂头像是一件很温顺的摆设,眼睛明明是睁着,眸子却没有焦点。
女王殿下在用餐,他是房间内唯一的奴仆,他理应为殿下添酒布菜,他却根本抬不起手臂,仿佛魂魄剥离,脑子一片混沌。
在自动送餐车到来的时候,女王殿下打开了小巧的随身终端,在空气中投射出一段画面。看得出这只是一段被剪辑过的画面,也可能根本全篇都是捏造的。
画面上是他的主人和大少爷。
画面上的场景在寰宇集团磐石星培训基地,董事长办公室内。莫想云去过那里,很清楚地记得那里的装潢摆设,与他上次离开前基本没有什么变化。
像是一种高超的透视还原监控系统捕捉的信号,音质和画面都十分逼真,乍一听一看是没头没尾的对话,实际上莫想云很清楚这些话的意义。
“孽障,你说什么?”他的主人怒视着大少爷,脸色煞白双手不自然地抖动,表情少有的很不镇定,吼道,“你真的将那贱奴认作弟弟,那个肮脏下贱的野种,也配?”
“父亲,无论您表面多么厌恶他,毕竟还是念在他身体里留着谭氏的血,才下了那么大的本钱栽培他。”大少爷顺着主人的心思,听起来是在宽慰主人道,“儿子不是忤逆您的意思,儿子只想物尽其用。一个趁手好用的工具不是随便就能有的,儿子只是舍不得,觉得莫想云还能做更多的事,为寰宇集团为谭氏赚来更多好处。”
主人从鼻孔中发出一声轻蔑的冷哼:“炽煜,这么多年我一直不放心,就是因为你的心太软,总被感情左右。你也知道那贱奴的聪明才智,他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若是让他继续发展翅膀更硬,他现在能轻易架空炽焰,将来也能架空你。你有没有想过,为父百年之后,没人警惕防备着,那贱奴便悄悄成了谭氏真正的主人?那时候他若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会怎么对你,对炽焰?”
画面就停在了这里,主人的质疑和猜忌都清晰地表现在脸孔上,狰狞毕现。
莫想云的思维也停在了这里,控制不住全身发抖。
一种无法形容的痛,从骨子里渗出来飞快地散在血肉之内,吞噬着他的神志,胸口仿佛被戳了一个破洞,冷风疯狂地灌入,把那原本跳动的鲜红渐渐冻成一块黑沉的死物。
现在,已经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在痛了。
是疼痛封闭针失效了么,为何每一次呼吸,胸腹间都是这般如被凶狠撕扯一样的难熬?
所有他看到的一切,都是伪造的吧?只有这样想,痛才能稍微轻一点。
莫想云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主人并不喜欢他。
那时候他以为是自己不够优秀,没有在规定的时间达到主人预期的程度,让主人失望不满意,所以主人惩罚他是应该的。可是渐渐的,他隐约意识到,主人对他的厌恶就藏在心中,浮动在眼底。
从记事起,主人从来没有对他笑过。
在他面前,主人最多的表情是轻蔑,最多的话语是谩骂,要不然就是任由他伤痕累累跪伏在地上长时间的冷漠以对。
因为他的母亲是奴隶,所以他是肮脏下贱的野种。
听说他的母亲活着的时候疯疯癫癫,是宅子里随便什么人都能用的泄欲器具,被当成“公厕”。听说他的母亲做过很对不起主人的事,所以才会落得那般下场。
主人是恨他的母亲的,从未掩饰过那种恨。
而随着年龄增长,他的容貌越发酷似母亲,主人看到这样的他,就会想起那些不愉快的事,自然也就不会对他和颜悦色。
他必须做的足够好,才能让主人不至于嫌弃他。
他只是没想到,在他那样努力证明自己有用,在他呕心沥血为集团谋划为主人卖命的时候,却惹来了主人这般猜忌。
而他一直尊敬爱戴的大少爷,只当他是可以物尽其用的工具。
虽然他早有觉悟,虽然他从没有完全相信过那些温情假象和所谓血脉亲情,但是也曾沉溺其中用以缓解肉体的伤痛。或许就是因为相信过,所以在真真切切听大少爷亲口说出那么冷酷无情的话时,他的心会有点难受。
大少爷不顾身体急匆匆赶来梦幻星,迫不及待与他见面,言语间的关怀挂念是那般美好,他当然感激涕零。可是在大少爷说起要亲自陪伴女王殿下的时候,言外之意他也能听出来。大少爷有那么多正经事需要处理,岂会真的屈尊亲自全程陪同女王殿下“游乐”?大少爷无非是想让他心甘情愿应承了这个艰巨的任务。
他那时候的确是心甘情愿,他以为自己能够忍受所有的痛。
结果,是他高估了自己的忍痛能力,女王殿下让他品尝的生不如死的滋味,完全超出了他习惯的痛的范畴。
“小莫,尝尝这个。”我拿起甜品“血舌”,递到莫想云的面前。我知道他依然沉浸在刚才那段影像带来的痛苦中,我却已经忍不住了。
看他如死物一般,痛得颤抖,却沉默不语的样子,我的心也莫名的难受。
我应该是高兴的才对,我这是典型的报复。
我知道他瞒着我许多事,但我也不是什么秘密都会告诉他。我知道他在我身边是不情不愿,他对于我的温柔都是虚与委蛇,我明明都知道的,为何还总是异想天开,傻傻地认为他会对我付出真心真情?
所以我惩罚他,只是剧情需要,只是我不被抹杀必须要做的自我防卫。
我没有其他的理由,让他这样难过。
单纯讲,我没有资格去报复他。
他并没有伤害过我。
一切都是我,自以为是的奢望。
想明白了这些,我就不能够再看他如此消沉。通常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暴饮暴食调节情绪,也许让莫想云吃点东西,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会让他恢复到常态?
这次不会真的把他玩坏了吧?
我连续说了好几句,语气都是极尽温柔。莫想云依然没有反应动作。我只好取了银勺子,将那鲜血一样的甜美糕点,推送到他的唇畔。
他不为所动。
我不知道他多久没有正经吃过新鲜的正常食物了,这款甜点别看样子恐怖,却是实打实的米糕,在各种廉价人造食品充斥的时代,由原生大米精心制作的米糕珍贵难得,香气弥漫,为何他竟然丝毫没有感觉。
他应该会很饿的。
我放下盛放甜品的器皿,将“血舌”吞入自己口中,再次扳起他的脸孔,吻上他的唇。
那里很冷,与我摸到的他的肌肤一样,冰凉。
我的心一颤,却发现他的睫毛微微抖动。
他还是活的。
我吻的更深,强横地撬开了他的唇瓣,用我的舌推着那一口美食滑入他的口腔。
他的眸子缓缓转动了一下,迟钝地调整角度似乎是在寻找焦点,又或许是因为被我如此靠近如此深入,感到了茫然无措。
我没有松口,就那样等待着,等他感知到嘴里的甜美滋味。
我的手温柔地揽上了他的腰,将他从地上拽起来,拽入我的怀中。
他的身体亦失了往日的热度,像是三九天从深沉湖底挖起来的冰,冻得我几乎就要松开。
我却咬牙,坚持住,企图用我的体温传递热量给他。
这是我亲手造的孽,我品尝了那么一瞬间的快感,就要付出等价的担心不安惶恐难受去偿还。这是与真神口口降下的疼痛惩罚完全不同的一种茫然无措,吃药无用,是中毒了,是感情的毒,毒已入骨。
突然,他的身体开始剧烈地抖动,是因为食物吞咽不下,被我这样吻着嘴,呼吸不畅了么?
我急忙松口,发现他嘴里溢出鲜红的颜色。
起初像是将我喂他的那一口“血舌”吐了出来,紧接着更多的鲜红色流淌出来,映衬着他的脸色更加苍白,脆弱地就像是轻轻碰一下便会碎掉的冰,渲染出妖异的凄艳。
咳嗽声再也压抑不住。
他却并没有挣扎,任由链条和拇指铐束缚着他的手臂和颈项,只是闭上双眼,不再看,也没有听。
见他这种半死不活的样子,我异常焦躁,无法控制自己的理智瞬间蒸发,只剩下感情驱使着我狠狠掐入他的肌肤,让那尚未愈合的伤口再次受到蹂躏。
痛,他应该能够感觉的到吧?
不断增加的痛,会让他稍稍恢复一点知觉么?
“小莫,快醒醒!”我在他耳边吼道,“刚才给你看的全都是假的,逗你玩的,你还真信啊?别想偷懒,本王还要你伺候吃饭呢。”
我急中生智这一招果然很灵,他竟然睁开了眼睛。虽然眸色暗淡,却比刚才略有了几分生气。
我一遍遍重复着谎言,就像是虔诚地念一道魔咒,期待着他“死”而复生。
魔咒真的生效了。
他的唇畔缓缓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他的眸子里慢慢映出我焦急的脸孔。
他艰难地挪动手臂,用手背蹭过唇畔,一点点拭去流淌的鲜红。
然后他脸上的表情,以我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恢复到正常,那般无可挑剔的恭顺的谦卑微笑的模样。
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殿下,需要下奴怎样服侍您用餐?”他毕恭毕敬地请示,声音柔媚却掩饰不住剧烈咳嗽过的沙哑。
其实,一切都已经发生,已经发生过了。
那些痛,他受的,我也能感同身受。
那些笑,他装的,在我看来比哭还苦,凝成一把无形的利刃,狠狠插入我心口搅动,他笑的越久,我就痛得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