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城市也许是离“楚乐庄园”最近的城市,在唐娴看来,不过是一个小睡的时间就从自己的家园来到了这座城市,胡福告诉她这里是博旺市,唐娴环顾四周不敢相信自己是否还是一个活着的人,她咬了咬嘴唇,证实一下还有疼痛的感觉。这里没有生命的信息,只有高耸入云的大厦,浮云甚至在大厦的半腰飘动,两壁捧举出一线天空使世界突然变得狭小压抑,心脏显然增加了负荷,在费力地跳动,似乎每跳动一下都预示着下一次有可能坠落下去,她张开口试图补足一些空气,污浊中的气味甚至可以立即让她窒息,她只好小心慢慢地从牙缝间送进一点试图过滤的氧气。她试图辨别一下这里是天堂还是地狱,心想:胡福使者不是往来于天堂与人间的信使吗?那,这里一定是天堂。不过,这种感受的确又是地狱的感受。于是她不得不向胡福求解,在这里她自然胆小,于是小声又小心地问:“这就天堂吗?先生告诉我这里是天堂还是地狱?”
胡福整了整衣领:“随你的理解。”
这样的回答等于没有说,唐娴只好跟着感觉走吧。
胡福转过身要求她将那个存单交给他,唐娴只好照办。过了一会儿,她忽然回忆起那次在公路旁一个叫“厄休拉”的洋女人说博旺市离“楚乐庄园”有数十年的里程,可是胡福指给她的这个博旺市决不会那么远,于是她问:“胡福先生,还有别的博旺市吗?”
“怎么,你听说过另外的博旺市?”胡福问。
唐点了一下头。
“世界上的所有城市原来各有特点名字也不一样,不过现在统一了,都叫博旺市。哦,告诉你,你的父母,你的丈夫就在这座博旺市,原来这个城市牌号非常靠后,不过最近已经跃升为二号了,到达这里就足够疲劳了,所以他们没有精力在到达别的博旺市。”胡福向她解释。他们在一家宾馆下了车。
唐娴心里踏实了,她认为自己的虔诚终于有了回报。
胡福带着她来到了这个宾馆的大堂,那些散发着阵阵紫罗兰香气的服务小姐的确使唐娴显得邋遢,尤其那里过往的人都将目光集中到她这里来的时候,她相当不自在,下意识地躲到胡福的身后。胡福定了两个最高处的房间,她看到胡福只是将存单与服务小姐看了一下,登上号码就返还给了他。这才感到存单的魅力。
他们坐上电梯,被服务小姐引到了各自的房间。
唐娴被安顿下来,服务小姐告诉她有事可以按门铃。唐娴又点了点头。现在,屋内只剩她一人,她有机会可以欣赏屋内的设施,盥洗室的镜子比她家里的镜子能够更清晰地看到她自己的形象。她问自己:自己还能够回到从前的“楚乐庄园”吗?她不敢想,或许自己已经被胡福带到了另一个世界。她又走到大玻璃窗前,拉开纱帐,眼前呈现的完全是一个正方体的丛林,没有绿色的树林,没有鸟的吟唱,没有河流。下面的汽车和人只是一些蠕动的色点,她只感到一阵眩晕,下面似乎有一股强大的吸力,自己好像在很高的地方,如何还见不到上苍,下面的街道在这里望去就是深渊,顺着眼前的深渊能够发现它的尽头是一片黑蓝色的水面,那里显然相当开阔,她对那里更有兴趣多看几眼,因为一下子被匣笼起来。这时,胡福闪了进来:“你认为这里好吗?”他发现唐娴正望着远方的海面,便介绍道:“那里是死海,你也许认为那里很开阔,但那里的水是有毒的,周围没有生命。因为有生命的东西已经不被认为有什么价值,这里其实就是人们向往的地方。这里的居民已经习惯不需要多少氧气,你如果希望在这里生活下来,要习惯在这里生活,慢慢接受进化,当然,科学证明那些不习惯环境的生命要死掉的。”
“我当然愿意接受进化。”她首先向胡福鞠躬,表示顺从这样的观点,人有时候崇拜一种东西,几乎可以独占自己的精神领域,唐娴的一半几乎就是胡福,现在是胡福向她交代希望。
她不知道下一步要干什么,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到了与以前不同的世界,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胡福在她身边,这个事实使她能够安坦。
胡福将她拉到床上说:“明天,我们到服装店换上与这里相适应的衣服。然后再到美容店……不,不,不用到美容店,因为你这样是最美的,本来的肌肤,本来血液,这个城市唯一的一个真实女性是从‘楚乐庄园’来的女人。”
“你是说那些飘着香气的女人不美吗?”唐娴问。
胡福站起身来,用手抿了一下鬓角,又变换手势:“告诉你一个秘密,这里的女人们都是虚假的,被厚厚的粉脂塑造的。所以你的价值,嗯,明白吗?”
她对于这里的一切内容都要从新认识,因而,认为只有胡福了解世间的一切,她怀疑在自己没有找到亲人的时候就被引入到极乐世界里,于是对他表示:“我真心希望胡福先生能够带我找到钱记的下落,这样也算有个结局。”
胡福了解她的担忧:“你不要以为自己已经离开了你熟悉的那个世界,这里依然是你生活的世界,只不过它比你原来的地方有些变化罢了。明天就能见到你所有的亲人,不过我们先到服饰店买些衣服和装饰品。”
听完胡福的解释与安排,唐娴才打消了疑虑,她再也不思念什么,满足感和美好的梦想要陪伴着她安眠。胡福走后她按铃叫来了小姐,询问盥洗室的用法,小姐从座便器到澡盆的水龙头的使用详细地向她作了交代。服务小姐退出客房唐娴才小心翼翼地进了盥洗室,她将外衣从盥洗室的门缝里送到门外,整个身体就被那个巨大的壁镜反映出来,面对赤裸的身体,她吓了一跳,说不出此时自己的真实感受。对称、丰满、红晕的身体曲线瞬间使她震动,平生第一次这样整体真实发现自己,原来自己是那样一个优美的女人。她同时被害羞与魅力两种力量纠缠着。她不敢正视眼前突然而至的自我,只好慢慢地将眼皮试着抬起来,在壁镜前呆滞了相当一段时间,最后,情感转移到母亲为自己绣的凤凰兜兜上,这是她最贴身的内衣,看到这件内衣,唐娴的脸上顿时火辣辣的,她低着头凝视着挂在前胸遗留物小声地问自己:“我是在背叛母亲吗?”“要是那样,请您饶恕我。”说完她利索地将凤凰兜兜从身上解下来。打开铮亮的水龙头任由水花在自己的头上喷溅,从未有过的舒适使忧虑、奔波的倦乏尽然消失掉。之后,卧在微微泛着洗浴液香的浴缸内她尽情地享受着,她不住地揉搓着自己身体的每一个位置,让每一片肌肤都尽可能体味到新世界的放纵。
第二天,就在唐娴依然回味昨天的最初感受时,胡福如约而至,打开门,唐娴眼前出现的也是新世界的胡福:油头粉面,深蓝色的西服上别着一小朵红花,门心却多了一小片红记。面对这个新世界的胡福,唐娴迷离了,她亲切地发现了钱记的影子,她又不否认这就是胡福,一个羸弱的女子只能依靠眼前的这个男人,不管他是钱记还是胡福。她扑向他,她叫着:“钱记,我终于找到你了。”
胡福诡谲地仰着头笑了,亵渎纯洁与真诚的满足使胡福微闭着眼睛接受这种珍贵的情感给予,他一边抚摸着唐娴,一边提醒道:“我不是你的丈夫钱记,我是胡福。”
“我不管你是谁,这两个我都接受这两个我都需要。”唐娴不愿意失去这种久违的感受。太珍贵了,钱记只和她厮守了月余就为着他们的前途出走了,在越过了十几年的苦苦等待后这种记忆中的美好感受终于又回到了她的身上。
其实,胡福也早失去了神的身份,他知道自己早已不是那个什么神秘的胡福,人们向往另一个世界的天真由于被急欲肉感的现实所带动,那扇通往永生的大门很早以前就关闭了。因而,胡福失业了,他不再是那个让人尊敬的信使。他也面临六欲之恼,便很快利用那些纯朴人的记忆干起骗子的勾当。不,或许这本来就不是胡福,也许城市里的某个骗子了解胡福的身世加以利用。可是,人的记忆总会随时间的流逝而模糊,唐娴又那样多年在焦渴中度过,一旦有个人说:“我是胡福。”她就会相信。
胡福在这家叫“天音驿站”宾馆的秘密只有一个人知道,这个人就是宾馆的总管丽斯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