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赵婕妤立马停下了脚步,安静了下来。
义妁跑了过去,跪在赵婕妤的面前,说道:“请娘娘恕罪。”
赵婕妤似乎已经料到这是义妁的计谋,皇上是再也不会来到这里了。
赵婕妤淡淡地说:“你骗了本宫,但本宫不怪你。”
赵婕妤弯下腰去,慢慢把义妁扶起来,义妁看见赵婕妤额前的白发,心痛不已。
“只是本宫觉得活在这个世上已经了无生趣了。”
“娘娘,请不要这样,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的白发奴婢可以治愈!请娘娘相信奴婢!”
“本宫相信你,本宫谁也不信但也不会不相信你,但治好了又如何?皇上再也不会要我了。”
“娘娘,人生在世,不可能只为一个人而活呀!”
赵婕妤明白,义妁的意思是,除了皇上她还有别的牵挂。
“本宫不为皇上而活,还能为谁而活?”
“娘娘,你不记得了?你还有一个皇子啊!”
赵婕妤眼前一亮。
义妁又鼓舞道:“即使没有皇子,娘娘也要为自己而活!”
赵婕妤一惊,这个观点她还从来没有听过,生为女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一辈子是男人的附属,怎么有权利为自己而活?要是这话被武帝听见了,可是大逆不道的呀。
“为自己而活?”赵婕妤叨念着,仔细揣摩着这句话的深意。
义妁趁热打铁道:“对,为自己而活!扼住命运的咽喉!找到自己的人生乐趣!”
“可是,本宫可以吗?本宫做得到吗?”
“李姬娘娘做得到,娘娘一定可以办到!”
李姬也曾为失宠而悲伤欲绝,经过一番挣扎思索,终于想开了,解脱了,现在她安心佛事,看破红尘,洗尽铅华,素面朝天,再无烦忧。
义妁铿锵有力的语气给了赵婕妤极大的鼓舞。
“你真的可以为本宫除掉这些白发吗?”
赵婕妤能够这么问,就说明她心中燃起了希望,义妁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
义妁这么自信不是没有道理的,她甚至不用去给赵婕妤把脉就知道症结所在,赵婕妤前额的白发正是脾胃虚弱的结果。本来发为肾之华,白发应该与肾虚有关,但赵婕妤却是个例外,她的肾经没有问题,否则头发就不止白前额一个地方了,而前额又正是胃经经过的地方,脾胃互为表里,脾不好首先会在胃里有所反应。之前无论赵婕妤手握无力也好,还是崩漏也好,虚胖也好,都是脾虚的结果。
本来经过一段时间的调理,赵婕妤脾虚的状况有所改善,不料武帝对赵婕妤付出的努力无动于衷,赵婕妤一瞬间,精神全部垮了,所以才会一夜之间白了前额的头发。
那么这一切又归结到思伤脾这一点上来,义妁可以控制赵婕妤的吃食,可以控制赵婕妤的运动,却控制不了她的思虑。这可是个难题,为解开赵婕妤的心结,义妁尝试了种种努力,可这一切只能暂时缓解赵婕妤的思虑。只要她一回到寝宫,或者躺在床上,她就忍不住胡思乱想。
忧思不解,白发难消,白发不消,忧思愈甚。
“看来只能用最后一个方法搏一搏了。”
义妁叹了一口气,迈着沉重的步子,向钩弋殿走去。
春雨初歇的午后,男子悲秋,女子伤春,义妁走在路上,看着桃红柳绿,红杏枝头春意闹,不觉间想起了郑成议,回忆起在上林苑的那一天,真是妙不可言。
现在伤春的不只是义妁一个,最厉害的要数赵婕妤了,一年前武帝还与她恩爱缠绵,海誓山盟,现在她却要独守宫闱,顾影自怜,甚至想看一看她的皇子都不可能,不经武帝的首肯,任何人都不得靠近皇子。
赵婕妤封闭了自己的心门,只对义妁一个人敞开,只有义妁来到寝宫,她的心情才会稍微开朗一些。
“义妁,本宫有一个请求。”
见义妁姗姗来迟,赵婕妤迎上去,满脸愁容地说道。她用了“请求”二字,要是以往,她完全可以吩咐义妁,义妁是奴婢,她是主子,有什么事还需要她求着义妁呢?
“娘娘尽管直说。小女一定尽力。”
“本宫希望你搬来钩弋殿,与本宫同住,做本宫的主治医师,再也不要为别人看诊了。好不好?”
赵婕妤的目光里充满了焦灼与期待,不料,义妁一反常态,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她,语气还那么生硬。
“奴婢无法答应娘娘的要求!”
赵婕妤吃了一惊,“为何?”
“没有理由!”义妁的表情有些高傲。
赵婕妤又吃了一惊,“你是不是以为跟了本宫再也享受不到荣华富贵了?皇上不要本宫了,你也瞧不上本宫了?”
义妁并没有回答赵婕妤,而是尖锐地说:“娘娘令奴婢很失望!”
这回赵婕妤不是吃惊了,而是惊怒了,她绝然想不到,一向恭敬有加的义妁竟然用这种嚣张的口吻跟她说话。
“如果娘娘没有别的事情,奴婢要走了,奴婢还有很多病患需要医治。”
赵婕妤还没有反应过来,义妁又火上浇油来了这么一句。
“你——”赵婕妤气得说不出话来。
义妁却离开了寝宫,脚步匆忙而绝情。
来到宫门外,义妁又换了一副表情,对赵婕妤的侍婢耳语了几句,郑重其事地叮嘱道:“娘娘呕血时切记要及时告知我。”
侍婢云里雾里,不知道义妁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接下来的日子,赵婕妤三番五次差遣侍婢去请义妁,义妁总是避而不见,以种种理由推辞。但奇怪的是,义妁每次都让侍婢端去一碗汤药,汤药由龙胆草、木通、生地黄、柴胡、栀子、牡丹皮熬制而成,是泻肝火的药。
赵婕妤越想越气,原以为义妁不是那种趋炎附势的人,不料也是如此!她不再忧思了,她心中有的只是愤怒,对义妁的愤怒。
“她就那么忙吗?!”赵婕妤质问侍婢。
侍婢看了一眼赵婕妤,忐忑不安地说:“娘娘,她不忙,她说,她说……”
“她说什么?”
“她说娘娘的病比不上其他人重要。”
“什么?!”
赵婕妤腾地站起来,无名之火油然而生,“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瘀血。
侍婢见状,撒腿就跑,直奔太医院,把情况告诉了义妁。
义妁并不着急,反而欣喜万分,这比她预计的结果还早了几天。
采娟非常纳闷,这些日子,义妁对赵婕妤的态度可谓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采娟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知道义妁绝非贪图富贵的势利小人,这样待赵婕妤定有原因,但采娟问义妁,义妁却守口如瓶。为探个究竟,采娟跟了过去。
“你还来干什么?!”
赵婕妤按着胸口,怒目圆睁。
“你是来看本宫笑话的吗?”
“娘娘,请听奴婢对你解释。”
“还有什么好说的?!本宫的死活与你无关!你太令我失望了,算我瞎了眼,竟然碰上你这种人!真是树倒猢狲散,本宫算是看透这个世道了,没有一个好人,可是我不甘心,为什么?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这样对我?本宫最信任的人就是你,可是你却做出让本宫如此寒心的事情!你给我滚出去,本宫再也不想看到你!”
看来,义妁这一次伤透了赵婕妤的心,义妁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像刺骨的风刮过她的脸,像淬了剧毒的匕首刺进她的心。
赵婕妤再一次呕出了一口瘀血。
义妁见差不多了,跪在赵婕妤的面前说道:“娘娘,奴婢有罪。请娘娘惩罚。”
赵婕妤的侍婢也跟着跪了下来:“娘娘,奴婢也有罪,请娘娘惩罚。”
义妁下跪赵婕妤还可以理解,侍婢突然下跪她就摸不着头脑了。
“不过请娘娘惩罚奴婢之前,先照一照镜子。”
“怎么?你是有意揭本宫的伤疤吗?”
侍婢突然尖叫道:“娘娘!你的白发没了!”
“胡说!怎么可能?”赵婕妤骂道。
侍婢站起来,跑到赵婕妤的梳妆台,拿来了镜子。
赵婕妤一照,大吃一惊,果然白发全无!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赵婕妤完全糊涂了!
侍婢又跪下来,解释道:“这是义妁用的计谋,目的就是为了激怒娘娘,义妁之所以这样对你,不是她真的变心了,而是她用心良苦,为娘娘设计的一次特别的治疗。奴婢也参与了这场骗局,对娘娘有隐瞒之罪,请娘娘惩罚。”
激怒自己是为了治疗?赵婕妤对这样的理论闻所未闻。可她白发消失的事实又不得不证明这确实是在治疗。
赵婕妤转怒为喜,早已把刚才发生的不快抛到了九霄云外,走过去,拉起了义妁,和颜悦色地说:“你为何不早跟本宫说呢?”
采娟忍不住笑道:“娘娘,如果早跟你说了,你还会发火吗?”
一句话把所有的人都逗乐了。
“我就知道你不会背叛本宫的,快说说看,你是怎么做到的?你总会有一些奇思妙想让本宫惊叹不已。”
义妁笑而不答,转向采娟,说道:“你来给娘娘讲一讲个中的缘由吧。”
“我?”采娟指了指自己,有些窘迫,“我,我还没想清楚呢。”
“参加太医院考试的时候,你说你遇到了一道难题,还记得吗?”
采娟猛拍一下大腿,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你这是情志相克法,叫怒胜思。对不对?”
义妁点了点头。
“娘娘,请听奴婢给你细细说来。”
采娟好不容易逮住一个表现的机会,岂能放过?
“愤怒对应的是肝,肝属木,思虑对应的是脾,脾属土,五行生克学说告诉我们,木多了土就少了,所以叫木克土,相应的就是怒胜思了。忧思成疾,激怒他就可以了。娘娘,不知道奴婢的解释是否令你满意呢?”
赵婕妤由衷地叹道:“这太神奇了,太不可思议了。”
义妁接过话茬,说道:“娘娘,奴婢还有一句话你也许不爱听,如果娘娘依然郁郁寡欢,终日忧思的话,奴婢不敢保证娘娘的白发不再复发。”
赵婕妤叹了一口气,“病可医,命不可医。本宫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呢?”顿了顿,又说,“要不你也教本宫医术吧?”
义妁微微一怔,“如果娘娘想学,奴婢定倾心相授!”
赵婕妤想好了,学习医术一来可以转移注意力,打发时间,二来可以替自己治病,不用一点小毛病就惊慌失措忙着找太医了,一举两得。当然,最重要的是第一点,可以让自己忘却伤痛。人活着,总得找一件有意义的事情做才行。
但医学博大精深,赵婕妤不知道从何学起。义妁建议她先从学习穴位开始,然后再学习经络,再深入五脏六腑,以点连线,以线带面,循序渐进,最后统筹掌握。
但人体穴位分布于全身各个部位,纷繁复杂,周身约有五十二个单穴,三百个双穴、五十个经外奇穴,共七百二十个穴位,记忆起来枯燥乏味。义妁就给赵婕妤画了一张巨幅人体穴位图,并注明了什么穴位治疗什么疾病。赵婕妤如获至宝,把穴位图挂在墙壁上,从此两耳不闻窗外事,天天对着它念念有词。
这天,赵婕妤正在聚精会神地背诵穴位,许久不见的王良人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还假惺惺地让侍婢端来了一碗燕窝,说让赵婕妤补补身子。
这一年王良人可谓春风得意,武帝的宠爱全被她一个人占了,但也不是万事如意,最恼人的莫过于自己不争气的肚子迟迟不肯大起来。而那日武帝对赵婕妤的深情回眸也让她耿耿于怀,料想,皇上既然可以突然宠幸我,为何就不可以再次宠幸赵婕妤呢?为何不趁皇上冷落她之际,落井下石呢?现在加害赵婕妤,与踩死一只蚂蚁没有什么区别。
于是,当王良人听说赵婕妤一夜之间愁白头了时,奸笑之余,打着看望赵婕妤的幌子来探听虚实来了。
原想讽刺赵婕妤一番,不曾想她的白发全无,惊讶之余,讪笑道:“难怪妹妹白发没了,原来妹妹自学了神术。”
王良人原本想说“妖术”的,一想太过了,便忍住了。
赵婕妤并没有转移目光,依然盯着人体穴位图,平淡地说道:“不是神术,是医术,姐姐如果想学,妹妹可以教你。”
“哈哈。”王良人笑出了声,心里直骂赵婕妤幼稚,“还是免了吧,姐姐脑子不如妹妹好使。”
“皇上龙体是否安康?”
“安康得很!不劳妹妹挂念。如果妹妹实在想念得很,姐姐可跟皇上求个情。”
“姐姐可真会说笑。时至今日,妹妹有自知之明,不敢妄想。”
“话不可那么说。风水轮流转,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呢?想当初,妹妹是何等风光!”
王良人故意挑动赵婕妤的伤口。
赵婕妤沉住了气,对王良人下了逐客令,“如果姐姐没有别的事的话,妹妹要学习了。”
“行啊,姐姐不打扰了,妹妹好自为之吧!”
王良人摆动着丰腴的臀部,扭到了宫门外,啐了一口,“大祸临头了,还学什么妖术!”
过了三日,有一宫女在钩弋殿门外求见。
赵婕妤嘀咕着,会是谁呢?让侍婢叫宫女进了屋。
宫女颇有几分姿色,有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十七八岁左右,芳华正茂,看了让人欢喜。宫女自称是太医院的杂工,受义妁所托,送赵婕妤一样东西。
义妁?送我东西?她怎么不自己来呢?这样想着,赵婕妤让侍婢打开了宫女送来的木匣子,只见里面放了一个针灸木偶,旁边还有各式各样的针具。
赵婕妤不明就里,问道:“这是为何?”
宫女行了一个礼,不紧不慢地说:“这是义妁让娘娘练习穴位的。娘娘可以一边看人体穴位图,一边对着木偶扎针,这样娘娘就可以学得更快了。”
原来如此。赵婕妤见宫女这么一说,不再多想,欣然接受了。赵婕妤为表示谢意,还让宫女捎去了一串珍珠给义妁。
“还别说,这个法子还真管用。本宫现在学起来轻松多了。”
赵婕妤往木偶身上扎了一针,对在一旁观看的侍婢高兴地说。
“是呀,娘娘,义妁想得真周到。”
酉时已到,木偶身上已经留下了密密麻麻的针孔,赵婕妤让侍婢去准备晚膳,自己依然在不停地练习。
就在她忘乎所以的时候,一群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官兵突然闯了进来,不容分说就拿下了赵婕妤。
赵婕妤大惊失色,一边挣扎一边叫唤:“你们这是干什么?干什么?!为什么抓本宫?”
“废话少说!押入暴室再说!”
“放开我!放开我!本宫有什么罪?凭什么抓我?”
不管赵婕妤如何叫嚷,粗鲁蛮横的官兵毫不理会,一口气把赵婕妤扭送到了专门关押女囚的暴室。
“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