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清沙镇东街回春堂里站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他对店老板报出了一连串的药名,店老板越听脸色越难看,最后人不住说道:“你年纪还小,万万不能再去那污浊之地,没的把自己的身体给毁了,到时候悔之晚矣,快脱了裤子我看看。”
那少年越听越糊涂,心道:“同哥让买的什么药啊,怎么还要脱裤子看?”无论大夫怎么说,那少年也不脱裤子,一边搪塞一边抓了药付了钱就跑。
这少年名叫二狗子,整日与秦同二白厮混在一起,常挂在嘴边的话是“朋友义气重于天”,他年龄虽不大,倒也真是个讲义气的人。二狗子买了药直接跑向桃花坞。
桃花坞是一座酒楼,位于南街最南端,布置极尽奢华,其内客人俱是大富大贵,那天字号房更是了不得,一顿饭下来可能要上千两白银,哪里是寻常人能进去的。
二狗子这边探头探脑地张望,便有一个伙计走了过来,看着二狗一身补丁,眼神鄙夷就要赶人。二狗哪里肯走,他从怀里摸出一些碎银子递过去,说道:“朋友,天字号的赵公子等着呢,事情耽搁了我可担待不起,就是你也要受连累。”
赵公子是威州司马的小儿子,名叫赵思让,此番随其父赵成贤来这河西清沙镇,一方面是赏桃花,另一方面的原因则不足为外人道了。赵成贤整日与凉州刺史田中信混在一起,剩下个赵思让就成了那些县令、主簿们巴结的对象,这桃花坞已经快成为他的行宫别院了。
伙计一听是赵公子,登时打定主意趁此机会讨好一下,于是说道:“你把药给我吧,我代你送过去。”
二狗面露难色:“这……赵公子要的急……必须马上送到屋里,这……。”
那伙计两眼一横瞪着二狗问道,“什么这呀那的,我办事比你牢靠!”,然后从二狗手里夺过来大步流星地往里走。
二狗又急急加了一句,道:“我家老爷腿脚不便,可准备了很久呢。”
二狗看着那伙计急匆匆的背影,说道:“同哥果然料事如神。”然后对着那伙计的背影吐口唾沫,大摇大摆地往回走。
走了没几步就看到了鬼头鬼脑的秦同,不禁诧异地问道:“同哥,你不是在家里等着我吗?怎么来这儿了?”
秦同打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看看四下没人,便拉着二狗向没人的地方走,在一株巨大的桃树下面停下。他说:“一会有一场好戏要看,我可不想耽搁了,也算你有眼福吧。”说完看着透出院墙来的屋檐,确信在桃花坞天字号房外面,便老实地坐到地上静静地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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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字号房是一桩独立的小楼,在桃花坞的最深处,四周栽种着密集的桃树,清风吹来,桃花缤纷而下,连带地上的泥土都带着一股淡淡的花香。
房内陈设极为考究,红木桌椅上铺着一层洁白的毛皮毯,一张大圆桌上摆着十余菜肴,色香味俱佳。围坐一圈的是河西凉州、威州的最高层人物。
“田大人世代牧守河西一带,震慑羌人胡蛮,可谓劳苦功高,这一杯酒兄弟敬你。”说话的是一个微胖的中年男人,便是威州司马赵成贤。州司马一职辅佐州刺史,往往是安排闲冗官员的职位,但这个威州司马却不同。因为赵成贤有个哥哥赵成德,乃是当朝正四品官员吏部侍郎,极受当今皇帝喜爱,有意向枢密使的方向栽培,官位虽然不高,却握有实权,是朝中的红人。为官讲究和气,也讲究派系靠山,能接触实权红人自然是一件美事。
田中信乃是世袭的河西牧守、凉州刺史,虽成朝廷官职,但其行为颇似藩镇,是河西凉州一代的土皇帝。正所谓花花轿子人抬人,田中信生受了赵成贤的这声赞,自然要拍回去。于是端起青瓷酒杯一饮而尽,说道:“赵大人为官忠廉、恪尽职守,乃是我辈榜样,官家也多次正面提及,至于赵贤侄与小女的事情,嗯……让小辈多亲近一下总是好事。”
赵成贤眼神瞟向赵思让,他那儿子瘦长脸型,面上皮肤黝黑,如此一看倒真与“黑驴”有几分相像。赵思让急忙丢下筷子擦擦嘴角起身说道:“侄儿谨遵田叔叔教诲!”
赵思让面相憨厚老实,心眼里却一点都不给家人省心,自小纨绔,惹了不少祸端。他对田家的小姐一见倾心,对田中信自然摆出彬彬有礼的样子,这一来赵成贤倒是看的有些顺眼了。他想到以后与凉州刺史结为姻亲,两家共谋威凉二州,再有兄长在朝上辅佐,心里着实高兴。
三人刚刚落座,便有一人敲门进来,手里提着两包草药,正是二狗碰见的那位伙计。那伙计满脸谄笑地走到赵思让身前,说道:“赵公子,我听说您要的比较急,我一路小跑送过来了。”
赵思让露出疑惑的神色,正待推辞,眼睛定在了药包外那张黄纸上,黑色的草书写着“清秽疮方,土茯苓四两,山茱萸三钱……其功性能阻止溃烂……”略扫一眼当即一脚踢在伙计腰上,赵思让也练过武功,一脚便将伙计踢到了门外,那两包药也散在了地上,黄纸黑字刚好露出,其余人眼睛略略一扫就能明白个大概。
赵成贤尚未作出任何表示,田中信已经猛然立起,一双虎目盯着地上的药方,双手握拳浑身不停地颤抖。
一时和谐融洽的气氛变得剑拔弩张,田中信稍稍遏制愤怒慨然说道:“赵大人,我田家虽不算大富大贵,却也是有头有脸的门户,断不容许如此肆意侮辱,你且回去吧,此事休得再提!”
赵成贤也已经看到了地上的药方,脸色刷白,急急地对田中信解释,可田中信哪里肯听,含怒而去。其余的官吏一见刺史已走,也都跟着一哄而散,脸上俱是轻蔑神色。赵成贤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回手一巴掌甩在赵思让的脸上,声色俱厉地说道:“你……你这个畜生,给我滚,滚!”
赵思让气急,跪倒地上哀求:“爹,爹,孩儿没让他送来……不,孩儿根本没买药……”
赵成贤想到儿子平常的惫懒脾性,越想越怒,只一连声地叫道:“滚!滚!”边喝骂边打,不得已之下赵思让只得跑了出去。
墙外的秦同虽然看不到,却能听的一清二楚,他和二狗苦苦忍着直到走远之后才开怀大笑,秦同脸上兀自留有遗憾:可惜不知道赵少爷什么时候才能反应过来,是哪个腿脚不便的老爷陷害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