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刚进入盛大的时候,陈天桥就跟我讲述了公司的整体战略,其中特别向我强调了盛大目前正缺少棋牌类游戏。盛大拥有一支优秀的研发团队,想开发一款优秀的游戏肯定是没有问题的,于是我说我们可以自己做。陈天桥立刻露出了为难的笑容,他说他也考虑过盛大自己开发棋牌类游戏,技术上难度并不大,但是难就难在开发出来以后要让玩家们接受这款游戏。因为大家已经习惯了市面上的同类游戏,而棋牌类游戏恰恰是非常需要这种习惯的,这就是我们常说的“用户黏性”。
自主研发行不通之后,我马上想到收购。陈天桥突然很释怀,大概是因为我说到了他的心坎里。但马上他又表情凝重了起来,告诉我其实盛大早就找杭州的边锋游戏交涉过收购的事情,但是边锋的创始团队根本就置之不理。
于是我自告奋勇地接下了任务:“我去谈!”我立即让助理重新安排了行程,马上动身前往杭州。到了杭州,很快找到了边锋游戏的办公点。当时的边锋公司还在一个很不起眼的民宅里,是一栋三室一厅、商住两用的房子。以我的财务经验来判断,边锋一年的成本估计在三十万左右。房里只有四五名员工,还有四位核心的创始人:陶波、肖岗、王卉和王若愚,媒体称他们为“边锋四少”。我事先了解过边锋的控股情况,是属于比较另类的。四位创始人的股份几乎是平均的,而且他们之间有一个合约,就是一票否决制——在作任何决定的时候,只要四个人当中有任何一位表示否决,那这项决定就不能通过。
所以这样的收购谈判,是非常艰苦的。
与边锋的一场心理战
边锋当初会拒绝盛大的收购是有原因的。盛大很早就提出要收购边锋,但是边锋的四位创始人根本不在乎。一方面他们是出于爱好才共同创办了这家公司,另一方面他们觉得被收购以后,收购方不会完全兑现合同上的承诺。所以当时边锋提出的条件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信任危机,这是中国民营企业面临的挑战。按照中国企业的收购方式,收购款项是逐笔支付的,首笔款支付以后,尾款的支付基本要看被收购方今后的业绩情况,因为业绩不好而无法获得全额支付的游戏开发公司在中国有很多。边锋的四位创始人深知这其中的弊端,所以拒绝了盛大的收购。他们坚持要求现金全部到账后再进行股权交割,这是他们的底线。而盛大是一家规范的民营企业,是不可能这样操作的,所以这笔收购交易一直无法谈成。
同时还存在另一个问题,也是中国民营企业收购的一大困扰:收购成功后,核心创始人或者团队往往会离开。如果仅仅只是为了收购公司以及该公司的业务,我宁可不收购。如果核心人物都离开了,那么盛大旗下的边锋基本会是一个烂摊子,那么这样的收购基本上是属于失败的。
我要对公司负责。我不仅要收购边锋,更要留住团队的核心人员,并且是以一个合理的价格。这也是对我的巨大挑战,这必将成为一场心理拉锯战。
我在拜访边锋之前就和他们打过招呼,他们的反应让我有些惊讶:不仅很愿意,而且很期待。虽然当时边锋根本没有和盛大合作的意愿,但是他们想见见我。当时我在IT领域特别是程序员领域中的知名度和认可度比较高,因为微软是他们这些人心中的“圣地”。
唐骏式谈判法之一:欲擒故纵
第一次跟他们谈判时,我约了他们四个人在他们公司附近喝咖啡。我们谈了足足三个小时,但我并没有谈到有关收购的事情,因为如果我谈及这个问题,他们会马上开始防备我。我只是说我对棋牌类游戏很感兴趣,并发表了我对游戏行业的发展前景的一些看法。我是站在了解这个行业的角度来和他们进行沟通的。
程序员出身的他们,对游戏的开发是出于一种感情、爱好的投入,所以不能试图用金钱去打动他们,更何况我早就听说他们提出的条件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股权”。但我作为盛大的代表,自然始终站在盛大的角度来考虑问题,我必须按照规范来进行这次收购。
我当时面临的情况确实是十分尴尬的,一方面盛大在棋牌类休闲游戏上没有一款具备竞争力的游戏,另一方面看到了一款不错的游戏想收购却没办法和它的创始团队达成共识。
很多职业经理人代表公司去谈判时,往往只是专注于直接目的。这样的谈判会很直接地开始,很直接地结束,全程围绕主题,这种方法简单明了。但是当对方对自己的东西有一定情怀并且比较执着时,过度的功利心态反而会造成对方对你的不信任。
第一次闭口不谈收购的好处是先拉近了我和他们四个人之间的距离。当时陶波和我说,他们根本没有想和盛大合作的意向,只是想见见唐骏。
然而第一次见面往往会决定很多事情。盛大最终能够成功收购边锋,其实在我和“边锋四少”见面那一天就已经决定了。
第一次见面,与其说我是去找他们谈判,倒不如说我是去和他们闲聊。此后我又连续去了七个星期,每周三都去杭州找他们谈,当天来回。我想让他们理解此次收购的意义。经过我的不懈努力和一些力所能及的条件,终于和“边锋四少”达成了共识,他们愿意出售股份。这是我来盛大后帮陈天桥完成的第一个重大收购,对盛大未来的战略有着很大的意义。
唐骏式谈判法之二:用情、用心
在当时,微软毫无疑问是每个程序员梦寐以求的公司。对于程序员来说,美国微软公司就好比是圣地,他们都怀揣着一个朝圣的梦。
边锋的四位创始人都是优秀的程序员,我曾经的微软身份和我原本在微软做技术的背景让我和他们之间有很多共同的话题。当我们谈到微软的时候,大家都变得非常高亢。
离开微软,我是舍不得的。当和他们在一起聊起微软时,我也十分兴奋。当然,这是一场谈判,我可能已经把握了一个机会,这是微软给我带来的机会。
我通过各种方式表达了如果收购,盛大会兑现合同的全部内容这一点,并且我承诺不管这次收购能不能谈成,我都会带他们去参观一次微软在美国的总部。当时,去美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不要说去微软的美国总部参观了。我通过这个承诺告诉他们,我是值得信任的,我是盛大的代表,所以盛大也是值得信任的。
最终盛大和边锋成功“联姻”,我也兑现了我的承诺,带他们四个人去了美国,参观了微软总部。
用情、用心去和别人沟通,是一种战略。只有打开了对方的心理防线,才有机会获得对方的信任和认可。
说服董事会是一场战斗
盛大之前做不到的事我做到了,这就是我给盛大带来的价值。和边锋谈妥收购事宜之后,我并没有立刻松懈。因为接下来要面对的,也是一场战斗,只不过对象是“自己人”。我赶紧回到上海进行公司内部的协调,因为这件事需要盛大董事会的批准才能完成。我心里很清楚要完成这次收购,可能会遇到的困难不仅仅来源于公司之外,还存在于公司内部的协调。因为盛大已经上市,对于收购这样的问题会非常敏感。公司在上市之后就是一家公众公司了,需要进行全盘的考虑。
盛大收购边锋是陈天桥让我去做的,我做成了。但是在盛大董事会上却遭到了很多反对和质疑,好在我同时也获得了陈大年的首肯和支持。陈天桥的弟弟陈大年,是一个少年城府型的人,年纪不大但是非常成熟,做事情有他自己的思想在里面,而且陈大年对陈天桥的影响是要超过任何人的。
想办法获得陈大年支持
在完成了和边锋的谈判任务后,我立刻返回上海。马上将这次谈判的结果汇报给董事会。上市公司的收购经常会遭到质疑,这一点我很清楚。我必须想一个办法,来顺利完成这次收购。
我第一个想到的是陈天桥的弟弟陈大年。我把事情的整个过程汇报给了陈大年。我说:“大年,我把这件事做成了,但我需要你的支持。”
大年说:“那当然,唐总做的事我当然支持。”于是我就发了一封邮件给所有的董事,告诉他们,经过我们的努力,收购边锋的交易已经谈好了,现在希望获得每位董事的批准。果然不出所料,投资方的董事都提出反对,阎炎更是提出一大堆的质疑。一个收购他可以问出一百个问题,阎炎说:“唐骏你必须要一个一个给我们回答清楚。”
这么多问题中有很多不是我该去回答的问题。陈天桥让我去做,我就把它做成了,至于说为什么要这么做,其实应该是陈天桥来回答的。虽然如此,我还是一条一条非常认真地回答了他们。这是我第一次面对董事们的质疑,虽然我也是董事之一。
这时候陈大年站了出来:“就这个收购而言,在战略上对盛大来说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对盛大未来的发展会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
陈大年会站出来支持我,为我说话,不仅仅是因为这次收购是盛大的必走之路,还因为我在谈判结束以后,主动和他沟通。我尊重了他,同时也获得了他的认可。陈大年是盛大的大股东,大家还是很尊敬他的,他的表态无疑是让大家别啰唆,这是大年的方式。陈天桥的方式就不同了,他希望大家多发表意见,综合大家的意见作一个全面考虑。当然,陈天桥也是作了决定要收购边锋的。
当时的财务经理也提出了很多有关这次收购在财务上的问题,陈大年干脆斥责道:“你的工作不是挑刺,挑刺谁都会挑,你的工作是协助唐总尽快把这个交易完成。”
在中国,你跟一个人结婚就是和一家子结婚。加盟盛大,其实要把和盛大每个高管之间的关系做得非常融洽。光有陈天桥一个人的认可还是不够的,陈天桥周围的人也要认可你。
2004年8月,盛大正式宣告,斥资2000万美元(折合人民币约1.64亿元)收购杭州边锋网络技术有限公司。这次收购在当时仍然有些争议,但是陈天桥对这次收购的决策是站在盛大未来的发展战略上的,这一点无可争辩。未来永远是不确定因素大一点,但是人类通过不断的摸索会离最优的结果更近一步,我一直期待着这样的未来。
收购边锋,盛大获得18倍回报
2012年4月10日,浙江传媒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向上海证券交易所提交公告称,将以非公开的形式发行1.8亿股,募集不超过25亿元资金,用于收购杭州边锋网络技术有限公司和上海浩方在线信息技术有限公司100%的股权,主要从事棋牌类网络游戏、电子竞技平台、桌面游戏等的开发、发行与运营业务,其中杭州边锋的预估值为31.8亿元,而上海浩方的预估值为3.1亿元。
当初2000万美元(折合人民币约1.64亿元)的收购,最终以31.8亿元的高价出售,盛大拥有边锋8年并最终获得了18倍的回报,从财务意义上来说,收购边锋的决断是非常正确的。
边锋的成功收购是我在盛大的第一场胜仗,盛大之前没有做到的事情,我做到了,并且在八年后为盛大带来了一笔丰厚的回报。我感到很幸福,因为这就是我价值的体现。
华友世纪:和陈大年的默契
并不是什么收购都是必需的,也不是所有收购都是正确的。2005年,我以一种迂回的方式阻止了盛大的一起收购。当时盛大一直在通过各种收购扩大市场,发展新的业务,当时他们看中了一家在纳斯达克上市的无线SP公司,叫华友世纪。
当时盛大的投资团队已经花了两个月的时间,顺利完成了同华友世纪的谈判,对方公司已经在收购合同上签了字,只等盛大召开董事会最终决定是否收购,然后陈天桥签个字,这件事情就宣告完成了。华友世纪当时的股价是每股9美元,盛大想用每股12美元收购几千万股。陈天桥告诉我这件事的时候是在董事会议召开的前一天,我觉得既然陈天桥觉得是需要的,那一定是家不错的公司。
第二天早上在去公司的路上,我突然想起今天就要开会决定收购的事情了。于是就给我的一位在中国移动工作的同学打了个电话,想了解这家公司的情况和短信业务未来的前景,得到的却是不乐观的结论。他对我说:“说心里话,华友世纪将来不会有太大的发展,因为他做的这个通道将来是要被中国移动收回来的。”简单地说,他并不看好华友世纪的未来,因为这个业务模式没有什么技术含量。
于是我连忙问道:“它和中国移动的关系怎么样?”他的回答是:“关系也就那么回事,有一定关系,但没有那么深。”因为我的这个朋友就是主管这一块的,我听完后觉得这肯定是个不合适的收购,但是马上就要召开董事会了,大家已经坐在会议室里,会议也正有条不紊地召开。我当时非常着急,已经没有时间再和陈天桥作这方面的沟通了。
在盛大,陈天桥决定的方案,基本从来没有人反对过。因为大家都非常信任陈天桥,并且这家公司的决策人也只有陈天桥一个人。按照董事会的流程,董事们依次表态,最后由陈天桥总结决定。我不好直接在董事会上提出反对的意见,因为在九个董事里,如果别人都赞成,而我一个人反对,方案肯定是通过的,而且我会很没面子;但是如果我据理力争,最终方案没有通过,之前赞成的人也会很没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