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继洵不断升迁,被朝廷派往各地任职。谭嗣同也就一直随着父亲不停奔波,北京、江南、大西北,他都生活过,这无疑开阔了他的眼界。
光绪元年(1875),谭继洵被任命为通州监督坐粮厅,也就是验收漕粮、催督转运等事务的主管。谭嗣同随父亲来到通州,之后在北京和通州之间来回往返。此时的谭嗣同年仅11岁。
光绪三年,谭继洵升任甘肃巩秦阶道,加授二品衔。次年夏,谭嗣同随同父亲从湖南前往甘肃。甘肃辽阔的大漠荒原和那种粗犷剽悍的民风,对谭嗣同的性格有很大影响,这与他从小追求的侠气很契合。
谭嗣同年仅13岁时就写过这样一副对联——“唯将侠气留天地,别有狂名自古今”,表示自己要将侠气留在天地之间,在历史上存下狂名。才13岁啊,就写下了这样有气魄的对联,真是了不得。所以人们称他“少年盛气,凌厉无前”。谭嗣同还自小习武,精通剑术、技击,擅长骑马射箭。所以史书上记载:“嗣同颇喜技击,身手敏捷,尤其乐于纵马驰骋,颇似少年豪侠。”
谭嗣同一生最向往的生活方式就是“带剑行游,悲歌叱咤”,就是向往着腰中带着剑,慷慨高歌,漫游天下。后来他干脆给自己取了一个号,叫“壮飞”,意思是自己要壮飞于天地之间。
在甘肃这段时间,他经常与驻防的士兵和当地牧民一起出塞打猎。白天就一起追赶野兽,晚上就在撑起的帐幕中席地而坐,一边舀黄羊血拌雪吃,还一张唱歌,一直唱到天亮。
他们也曾遇到过西北风骤发,一时间飞沙走石,打在身上、脸上犹如被强弩射中般疼痛。有时也在马嘶、驼嗷、雁鸣、狼嚎声里,挺立苍茫,四顾悠然。更有一次,谭嗣同在严冬大雪中独自一人驰骋于峰峦叠谷人迹罕至的地方,七天七夜,行程一千六百余里。等回到兰州的时候,屁股和大腿内侧已被磨得血肉模糊,裆下的裤子血迹斑斑,旁边的人看了都胆战心惊,而谭嗣同却好像一点感觉都没有。
这个时期的谭嗣同,在豪迈浪漫中多少带有一些贵家子弟放浪形骸的轻狂,傲慢无忌中多少带有一些肤浅轻薄。但毫无疑问,大漠的空旷,开阔了他的胸襟。大漠的风沙,雕琢了他豪放的气质和性格。大漠的艰苦,磨炼了他坚强的意志。
谭嗣同在大漠中表现出来的豪放和坚强毫无疑问同西北辽阔的环境以及强悍的民风有关,也同谭嗣同早期接触到的侠义之士以及对他们行为的认可和羡慕有关。他佩服那些不受各种权力、世俗、道德、秩序甚至时间和空间限制束缚的侠义之士,能够按照自己的是非标准行侠仗义,去实践和努力实现民众心目中的公正。他在内心深处也渴望着自己能够在超越地域和年代的时空中,锄强扶弱,快意恩仇,伸张人间正义。他的内心冲动和对侠义行为的价值判断在辽阔的环境和强悍的民风中逐渐形成了任侠思想。
谭嗣同从小就爱动不爱静,他和自己的二哥谭嗣襄都对武术有着浓厚的兴趣。事实上,谭嗣同的祖上是以武功而闻名于世的。《谭氏家谱》中记载,明朝的二百多年间,谭氏家族武功卓著,因武功而被封侯、封伯的共有十人之多。先祖们的赫赫武功及各种英雄事迹总被谭氏后人津津乐道。到清代以后,居住于湖南浏阳梅花巷的谭嗣同家族这一支才开始了由武向文的转向。谭嗣同和哥哥谭嗣襄时常从父辈那里听到祖上的赫赫武功,深为他们感到骄傲。
谭嗣同鄙视科举考试,不愿做一个腐儒。他很赞同墨家思想,对墨翟的为人和思想都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墨子观念中的“崇勇尚武”思想引起了他强烈的共鸣。
在墨家与儒家思想中,有一个很大的不同是有关君子观的差异。儒家提倡和塑造的是谦谦君子,而墨子眼中的君子则是英勇尚武的威武君子。墨子在他的《经上》中对“勇”和“任”都给出了解释,认为“勇”就是人敢于作为的意志,而“任”就是宁肯损伤自己也要有益于自己认为应该做的事。墨子和他的门下都是敢作敢为,能够为自己认为正义的事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的人。鲁迅就说过,孔子之徒为儒,墨子之徒为侠。在古代典籍中,就记载了许多墨子的门徒,为了义气和承诺而甘愿牺牲的事迹。如在《吕氏春秋》中就记载了墨子的门徒孟胜,与阳城君约定,答应为阳城君守城。后来,阳城君因为内部的叛乱而下落不明,楚国大军又在此时来攻城,孟胜等面临着寡不敌众的困境。许多人建议孟胜弃城逃走,认为拼死守城对于下落不明的阳城君已经没有意义。但孟胜坚持认为,他们一帮人和阳城君之间有着很好的关系,已经答应了为他守城,倘若没有战死就失了城池,就是失了信义。失了信义,也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最后孟胜和他的183名同门一起慷慨赴义,英勇战死。
墨家的思想、学说显然非常符合谭嗣同的胃口,而墨家门徒们的行为更让他大为钦佩。他认为,若一时找不到其他的办法来改变社会,那么就不如按照任侠的要求去做,这样也可以伸张民气,养成侠义勇敢的风气,则任侠也不失为一种拨乱反正的手段。
事实上,谭嗣同在对墨家思想进行了深入研究之后,给予了很高的评价,认为墨子的学问能将儒家的学术与西方基督教的学说融会贯通,有机联系在一起。谭嗣同在研究墨子的过程中,按照自己的理解将墨家分为两派:其一为“任侠”,谭嗣同称之为“仁”;其二为“格致”,谭嗣同称之为“学”。后来谭嗣同将自己写成的最重要的著作取名《仁学》,正是他对墨家学派极为推崇的表现。
谭嗣同不仅在思想上崇尚任侠,在自己的行为中,也实践着任侠精神。平日里谭嗣同一直坚持练功习武,以此来强健自己的体魄,淬炼自己的勇气。谭嗣同的老师欧阳中鹄的孙子欧阳予倩在回忆谭嗣同时说过:“他于文事之暇,喜欢技击,会骑马,会舞剑。我曾见他蹲在地上,叫两个人紧握他的辫根,一翻身站起来,那两个人都跌一跤。”更为重要的是,在谭嗣同的任侠思想中,含有强烈的献身精神,他时刻准备着为自己认为应该做的事情去牺牲。戊戌变法中,谭嗣同拒绝潜逃,从容就死,部分是因为受到任侠思想的影响。他觉得变法是值得用鲜血和生命去努力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