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们又谈到各自的家庭。原来苏昊的父亲早已不在研究所干了,刚一兴下海的时候,他就约了几个朋友办了个什么科技开发公司,如今大小也是个老板了。所以苏昊是他们班最先配备手机的几个之一。只是在海里游泳的又有哪个不湿脚的﹗
苏昊神情有些黯然地说:“雪雪,我也不瞒你说,我爸妈现在已经分居了。我爸在外面找了个小蜜就被我妈赶出了家门。其实,我妈真的很可怜,当初家里人都反对她嫁一个外乡人,如今却又落得如此地步!现在我妈除了我,真是什么也没有了!”
他说这话时目光一直望向远方对岸的不知某个地方,神情中透着没落萧索,不仅完全没有了方才的笑嘻嘻的无忧的大男孩样,而且看上去跟他的年龄完全不符,让人看着有一种为他心痛的感觉。
黄雪琼完全没有想到苏昊的家庭会是这样,但却从他的神情中感受到了他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深深的忧郁。好象有一本书上曾说过,每个人都有一副面具,平时就会戴着面具掩饰躲在后面的那个真实的自己。苏昊就戴着这样一副面具,一副快乐无忧的面具。但那一时刻,当苏昊终於疲惫地在她面前摘掉了自己的假面的时候,原来躲在后面是那样一颗不快乐的心!看着苏昊两条眉毛拧在一起,她感觉仿佛自己的心也绞在一起,她为他怜惜却又一时不知该如何劝慰,只好说:“也许过两年,你爸会回心转意也说不定。”
苏昊哼了一声说:“依现在的技术破镜也可能重圆,但这泼出去的水还能收么?有一阵子他们天天吵架,我妈天天以泪洗面,我真的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好,有时真想去揍我爸一顿,谁让他怎么欺负我妈!不过现在这样也好,至少清静许多!算了不谈这些了,还是谈谈别的吧!”然后他转过头来看向她,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神情。“对了昨天,不,应该是今天早上为什么去喝酒?”苏昊调皮地学着她的语气问道。
“啊呀,又要拿人家开心了!”黄雪琼笑着说,心里知道苏昊又把他的面具戴上了。苏昊呀,苏昊!她望着眼前的那个大男孩,心里默默地说。但愿你能让我进入你的生活,你的心;但愿你能让我给你带来快乐,为你抚平心灵的创痛!但是,但是你会吗?
黄雪琼到家的时候已经七点多了。她打开房门,走进黑洞洞的房间,无力地靠在门上,感觉非常的疲倦,一种从里到外,心力交摧的累!从前读书的时候偶尔也开开夜车,有的时候甚至玩通宵,但也从来没有觉得这样累过,难道她真的有些老了?她这样想着从包里摸出一支香烟来点燃。
也许下午开车的时候想得太多的缘故,还有那哀怨的歌曲也莫名其妙地让她难受!看来什么时候得让Jerry赶快把那盘CD还回他表妹!
她看着手中小小烟头在黑暗中一明一灭地闪着显得无比的孤独寂寞,觉得就象此刻的她。记得从前刚开始和几个朋友偷学抽烟时一半是觉得好玩,一半是看着影视中的美女手中夹着烟的优雅姿势感觉很酷很有品味,但现在才体会到躲在烟雾中的女人是多么的寂寞!
当初她放弃了国内令人羡慕在外企当白领丽人的生活来到美国,以为是开始一段新的生活,没想到演变成了刻骨铭心的洋插队。如今六年过去,她的生活又转回到了原地!她那曾经为苏昊而碎裂的心至今还在为他痛!
真是发神经!六年!漫长的六年!结果什么也没变,唯一改变的是她把抽烟这种以前的业余爱好演变成一天一支的习惯;唯一改变的是她再也不会因为喝了两三杯酒就醉得一塌糊涂;唯一改变的是她可以坦然面对任何性骚扰而不再会惊慌地泼别人一大杯冰水;唯一改变的是……
Jerry!她忽然想起了Jerry。平时此刻会有Jerry在她身边,所以她就不会胡思乱想,所以她就不会觉得寂寞!他会爱她宠她,让她感觉快乐,但今天他不会来,他不会借给她他温暖的胸口让她靠一靠……原来她对Jerry已经从一种习惯转为依赖!他不在她就会觉得寂寞!她应该给他打个电话,告诉他别管什么该死的晚宴立即来她这里,不然他就死定了!
她打开灯,走到茶几旁,把烟按灭在烟灰缸里,掏出了手机,随即又停住。毕竟她已经不是小女孩了,毕竟她已经过了那个任意撒娇的年龄!
留言机的红灯在一闪一闪,又有新留言。虽然她知道大部分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骚扰广告一类,还是习惯地按下了播放键。
第一个是她妈妈的,无非是问她现在怎么样,怎么老也没打电话回家,一个人在外面要注意身体和安全之类。想想的确有两三个星期没有往家里打电话了,也难怪他们老人家惦记。
她是家里的独女,而且从出来读书到现在一直没有回去看看过。以前读书时平时忙,好容易放个假又要忙着打工多挣些钱。她老板是学校有名的葛朗台之一,虽然当时她号称拿的是全奖,但实际上比半奖也多不到哪儿去。而且美国生活费又那么贵,等她付了学费房租再加上平日生活必须花费,基本就是一分不剩,不想去打工都不行,所以根本没有想过回去看看。
好不容易熬到毕业了找到工作了,倒是不愁机票没着落了,偏又赶上911。美国的签证政策又变了,多了个什么背景调查。她以前系里的一个师妹暑假回了一趟国,结果都过圣诞了签证也没批下来。好在她老板人不错,不仅没有为难她还一个劲儿发信到移民局去替她催。可怜的师妹好不容易回来的时候下一学期已经开学了,这样一来原本争取提前毕业早一点找工作的计划泡汤,而且能否按时毕业还成了问题!听了这样恐怖经历,谁还敢有事没事往回跑!至少她是不敢了,如果她真回去了估计也不用考虑再回来了。
她也曾打算把父母接来看一看,结果签了两次都没签成。第一次拒签的理由是移民倾向;第二次干脆就质疑她和她父母之间的感情,理由是:那么多年,女儿想你们为什么从来没有回国看过你们!她在电话里听了这事以后,气得直想骂人。这年月签证费涨了,签证批的却少了!但又有什么办法,只有等绿卡下来再说。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人在屋檐下奄能不低头?后来她也曾打算过一阵子再给老两口试试,没想到她爸说“咱不去了!有钱也不捐给他们!”这么有骨气的话都说出来了,看来真把老两口气着了!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她的公司不仅对员工待遇不错,而且还答应给办绿卡。只是象她这样的硕士学历申请杰出人才好象不太现实,国家豁免又因为不是在科研院校也搭不上边,所以只能走工卡这一条路,但这又是何其漫长的一条路呀!不过有盼头总比没盼头要强!
第二和第三个又是广告!
以后有空得打电话给电话公司把她的电话改成不公开!她恨恨地想。
“嗨,雪琼,你好!我是曦梅!”她听到第四个留言时不禁愣住了。曦梅?陈曦梅吗?她知道她一直在美国,但她们有好长时间没有联系了,甚至都不知道彼此的电话号码,不知道她怎么会突然冒出来!
陈曦梅在电话里说她现在在旧金山开会,她是从互联网上查到她的电话号码的,就试着打来,没想到真的让她打通了!“能再次听到你的声音真的是太高兴了!更盼望哪天能好好聚聚,谈谈彼此的情况!”最后她留下了手机号码,说以后会再打来,到时希望能听到黄雪琼本人的声音,而不仅仅是电话录音!
仿佛一粒小小的石子掉进了平静的池水,黄雪琼刚刚安宁的心又起了一层一层的涟漪:这么说,苏昊还没有见到她,不然她一定会知道自己的手机号码!但他们、他们现在是否已经相见?是否、是否已经一笑泯恩仇?她摇摇头,好象这样就可以把一切的烦恼、一切的问题,全部摇走一样!
她走进浴室,放好一大澡盆水,然后脱下衣服将自己泡在水里。她通常都是这样放松自己的。那温温的池水轻轻地环绕在身边,轻轻的抚摸着她的每一寸肌肤,象母亲的怀抱、象爱人的双手,让人感觉轻松、安全而遐意。她闭上了眼睛,尽情地享受那种舒适而美妙的感觉。
朦胧中她好象又回到了那个冬天,那个晚上。他送她回到宿舍楼门口,互道再见。就在她转身将要离开的时候,他叫住了她:“雪雪,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一下。”
“什么?”她转回身望着她问。
“你说,如果我们一直在一起,”她无法看清他的脸,因为他正好站在路灯的阴影中。“我们、我们会不会成为好朋友?”
“我们难道不是好朋友吗?”她听出他话中有话,心开始跳得象揣着一只小兔子。
“我是指比好朋友还要好的那种!”他好象鼓足了勇气一样快速地说,然后突然在她的唇上印了一个吻。
那一切发生的实在太快太出乎意料了!她根本就无法反应。她就那样站在那里,瞪大了眼睛错愕地看着他吻了她的唇!她从没试过睁着那么大的眼睛,在那么近距离看一个人的脸,所以她也从没感到过那么眩晕!
“我想我爱上你了!”他说。
她过了好久才搞明白那是怎么一回事:原来他吻了她!原来他告诉她他爱上了她!
天呀,我有没有听错!我是不是在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