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才在洗澡,对不起,我没有听到,让你久等了!真对不起!”张晓雅说得很小声。
胡威就很仔细地看她。她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变得整个形体像比从前轮廓大了起来,她头发湿漉漉的披在肩上,新穿的衬衣很挺阔,把身体紧紧地裹住,而且还显透着洗澡后留下的水渍,露一小点一小点的透明的颜色。就在这同时,他还听到在她住的那个房间里有人说话的声音,他抬头很惊奇地看了她,快走过几步过去一看,竟然发现是电视在那里讲话。他觉得诧异极了。
“你买了电视?”胡威问。
“没有,原来就有的啊。”张晓雅突然对这个人感到生疏和无法适从,小心翼翼地顺他的话,“我看见在那柜子上放着,满是灰尘,就弄出来放了。”
胡威这才猛然想起,以前这个房间是有这么一台老式的电视机,而且还有一个可以放VCD碟机,也不知道塞到哪里去,以前他们嫌这个电视机太小太土气而且颜色还不正,很少用过,就一直把它扔在柜子上一个角落里,以至忘记。他打量了电视,居然被擦拭得光亮亮的,除了样式老旧还可以认识外,他几乎认不出来。他生出一股巨大的新鲜感,不由自主地打量整个房间起来,居然发现房间的模样也变得天翻地覆!
地板拖了,在房间的两个角落里原来的垃圾筐清理了,换上了新的塑料袋罩上,并且墙壁好像也还扫除过,那些灰尘和蜘蛛网什么的统统没有了。他走动了一遍,摸了一遍,桌子、椅子、沙发、茶几、柜子、箱子、床和窗户都擦洗过。奇怪的是那个电灯的开关拉线,她也接上了。都不知道她是怎样接上的!胡威再去厕所一看,发现厕所被收拾洗刷得光亮亮的,他简直不敢相信,他走这么几天居然有这么大的变化。他在厕所里方便一下,欣喜地出来。
“晓雅,这个房间是你自己一个人收拾的吗?”胡威问。
张晓雅依旧很小声地说:
“是的,难道收拾房间也要请人吗?”她笑了一下,开始显得有些自然和更加生动了。
“不是,我是说,你一个人能做得这么好吗?这个工程很巨大哦,”胡威补充说,“那个电灯的拉线开关也是你自己弄好的吗?”
“这个,这个很简单,先把电关了,搭根凳子就换了。”
胡威仍觉得不可思议:
“这些天,你没有到外面转转?”
“除了买东西,我哪里也没有去,收拾房间花了三天,我对外面不熟的。”张晓雅说。
房间收拾了三天,胡威听完就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了。
他立马宣布,今天的晚饭一起来做,应该好好的预祝一番。明天一起去找工作,去市区转转。张晓雅听了,非常乐意。说话间她已经从抽屉拿出一个专门用来买菜的暗红色的呢绒口袋,捏在了手里。
他们一起去附近的菜市买了一斤毛豆,一条草鱼,一包酸菜,一些凉菜,好几瓶蓝箭啤酒。
“你收拾屋子辛苦了,我给你做个酸菜鱼,感谢感谢你。”
胡威说话时坏笑了一下,显得很轻松,回到了他们上次离开时的自然状态。
“酸菜鱼?你会做饭?”
“当然会啊,这个社会谁不会做饭,谁不会照顾自己的生活,就等于基本上被社会淘汰了一半。”
回到家,张晓雅把毛豆洗了,掺水,放上盐,在锅里煮上。胡威剖鱼,片成片儿,切碎酸菜,油炒酸菜,然后坐锅烧水。由于厨房里烧着火,而且是两个人在里面转。他们都燥热得受不了。
胡威对张晓雅说:
“你等水开了把鲜姜片放进去,改小火,大概煮10分钟后,打大火,放鱼块,放盐和花椒,其它的不要放酸菜里有的;再开了,中火5分钟起锅。这里太热了,我先去冲澡。有没有问题?”
“好,你去吧,应该没有问题吧,再说你也不会洗得太久吧。”张晓雅仔细地再问了一遍流程。
胡威就如一只利索的猴子一般蹿到有铁床的那个房间,一会的工夫就见他只穿了一条窄窄的短裤,跑进了卫生间。
张晓雅看了一眼,赶紧扭转身,瞅着厨房燃气灶蓝色的火苗默不做声。有一瞬间,她自顾自地忙活着,竟然忘记了厨房里的燥热。
好一会儿,她还是鼓足了气,敲响了卫生间的房门。胡威以为她忘记酸菜鱼下一步该怎样做了,那样的话,那条活蹦乱跳的鲢鱼就等于被糟蹋掉了。他赶紧抓起卫生间台面上湿透的裤衩慌乱艰难地套在身上去开门。他打开门,惊慌地望着张晓雅。张晓雅看见他后,竟然也愣住一句话也没有说——他的白色内裤湿透后套在身上居然透明,里面黑白分明,让她惊扰不小。胡威赶紧退回身,只把脑袋探出来问:“怎么啦?你,你忘记怎么做鱼了?”
张晓雅终于想起了主题,她说:
“你看见门背后筐里的那些卷芯纸了吗?别淋湿了,上午我刚买的。”
“哦,知道了,现在,现在,鱼下到锅里了吗?”胡威允许了自己几秒种的时间让神经的反应表现出迟疑。
“马上下锅。”
她转身跑进了厨房。胡威把卫生间的门重新关了,张晓雅再次听到里面蓬头的流水在哗哗地响。
那个晚上他们就着沙发喝了很多的酒,吃了很多的菜,说了很多的话。
他们聊各自在异乡的一些感受,胡威曾经所在的学校和她的老乡杨杰的那个学校竟然相隔不远。而且她曾经也在胡威他们的那个学校门口还路过。当然,他和杨杰肯定不相认识,他们各自在那里的学校上学的时间已经相隔了几个年头。
张晓雅没有说她有一个老乡在他旁边的一个中学里上过学,但是当胡威说出那个学校的名字时,她的眼睛还是放了一下光,她问胡威:“你们学校是不是挨着镇中学?”胡威说:“是的。”张晓雅却突然不问了,眼睛的光暗淡下来,她就起身拿了杯子和胡威碰杯,大口地喝酒。胡威也大口地喝酒,然后继续跟她说上学时候的事情,小时候的事情,说曾经的理想,以及现在他最想做的事情。
“你现在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张晓雅问。
“是什么?当然是多多挣钱了,我现在他妈的基本上没有什么理想,挣钱就是我的理想!”
由着他的话,张晓雅想起自己的身世,然后她觉得自己竟然是一个非常忘恩负义的人,她很难清楚地想起过去那些亲人的模样了,继父的脸很模糊,母亲的脸很模糊,哥哥和妹妹们的脸很模糊,还有父亲的脸,都模糊了。她打了个寒颤,害怕得命。她现在脑子里竟然只对现在和明天清晰,她懊悔得很,我为什么也这么急需一份工作,也急需很多的钱呢!
但是,她却这样说:
“钱的确很重要,但是找一个贴心的朋友比钱更重要。”
胡威望着她笑了。
他们就这样,一边喝酒,一边剥着毛豆没完没了地闲聊,熬了不到两个钟头,醉意和睡意便一起涌上来了。张晓雅已经在沙发上瘫软得阖上了眼。胡威把她推了推,她依旧迷迷糊糊。他小心地把手从她靠着的沙发里穿过去,架着她进房间,放在床上。他握了她的手,然后给她盖被子,刚准备离开,却见她睁开了眼睛。
“胡威,你觉得一个人在外面能闯出名堂吗?”她依旧迷糊的样子,“能再陪我聊会吗?”
“当然可以,”胡威说,“你还是睡觉吧,你困得不行了,明天要早起。”
“好的,你也休息去吧,威哥哥,你真好,”张晓雅继续半阖眼,“谢谢你对我的照顾,你真像我的大哥。”
“不,我很高兴照顾你,我们很有缘分,我们同病相怜。”
胡威说着再次握了她的手,退出房间。从这晚开始,张晓雅的房间再没有闩过。第二日,天气异常地晴好。
这样的天气在这座充满雾霭的城市实属少见。这坐城市在冬季里向来阴翳,潮湿得像有人整日在空气里喷着雾水一般。尽管这样,城市里的人却有从不体验过“寒冷”的好处,他们中的大多数,在深冬里依旧西装革履、T恤短裙,衣着单薄。张晓雅惟一地喜欢上了城市的这一点。她说,衣服穿得少,人一下子就轻巧了很多,忍不住有蹦跳的**。胡威就说,想蹦跳,你是不是还想飘起来?你干脆做一只风筝飞在半空让我牵着好了,那多好啊,连走路坐车都省了。
张晓雅穿了一件淡绿的长袖T恤,一件粉色的外套,这件外衣让她出门时得到了胡威的一番好评。他说,这件衣服让你显出一种特别的气质。她就问,什么是特别的气质?胡威说,很亮,很纯净。
胡威西装革履。
他们一起坐在一辆驶往市区的大巴的车厢里,车窗外树影匆匆晃过,潮湿的空气里似乎有股甜丝丝的气息在游荡,天空依旧一片晴好。
因为路程比较远,再加上塞车,到了市区都已经是上午10点钟了。
但是,倒是因为刚好错过了上班的高峰,街上的人群稀少了起来,让人难得地体味都市的空旷。这种情形,很让张晓雅觉得像中学时吵闹的操场在上课铃声响过之后人群哗啦啦地缩回到教室里,有种突然的空荡。
胡威领着张晓雅在市中心区的一个公用电话亭对着纸片打了一气电话。
“中山三路157号汇源大厦16楼”,胡威记下了自己要找的广告公司的地址,然后,他觉得沿途很有必要问问看有没有适合张晓雅做的工作。
“晓雅,你注意一下街上,要是有你喜欢做的事情,我们就进去问一下。”胡威说。
“我喜欢做的?可是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
“所以,你要想想。”
他们沿着一条条的街道巷里穿行,瞅着一个又一个的门牌号码看,有时他们俩还会齐刷刷地站在门口往里面瞅。
张晓雅说:
“我们这样去找上门,问人家需要不需要招人做工,算不算是打扰人家呢?”
“你不能这样。你要认为你是去给他们做事情,是帮了他们很大的一个忙,是他们修来的福分呢!”
“哦。我什么都不会啊,他们修这个福分是不是太倒霉了点。”
胡威就扑哧地笑了起来:
“那,我们就去找个倒霉的只好!”
“这没道理吧?我说的是真的!”张晓雅着急了。
“嗯,我是说你今天的状态很好,瞎猫能碰到死耗子,你今天肯定能碰到一个倒霉的。”胡威说着想往一座大厦门口钻进去。
“你去做什么?”张晓雅扯住了他,“我看这里面是不会适合我的!”
“我去大厦找个厕所方便一下。”
张晓雅就不做声了。但是,她不知道是该跟着进去,还是该在外面等。
“你也进去看看,万一有呢,现在什么都要讲万一,碰运气。”
“万一没有呢?”
“没有就下来啊,我们还是我们,未必少了个胳膊少了个腿嗦。”
张晓雅觉得很对,就跟着进去了。
大厦的电梯入口处有一块入驻公司的名单。21层有一个广告公司。
“我们去21层的那个厕所吧。”胡威说。
张晓雅不说话。
她觉得在这样的环境里讲厕所这两个字好像不太雅观。
电梯到达21层后,胡威径直地走进了用光洁的大理石砌墙的厕所里面,张晓雅犹豫了一下,进了旁边的厕所门。
她挑了个僻静位置的隔门,很利索地闪了进去,然后很轻巧地把厕所的门闩上,再用手摸了下光亮亮的马桶圈,就和着裤子坐了上去。大概休息了三分钟,才想起该在这里方便一下,这个厕所比起胡威同学家旧屋的厕所实在要漂亮得多,便站起来把裤子褪了轻轻地坐了上去。她感到了一种凉丝丝的感觉,舒服极了!
一会有人进来,并且推了下她的厕所门,见门闩着有人,然后那人就匆忙地进了挨着的另一道门。
三秒钟后,张晓雅听到了隔壁急不可耐的扑哧哧的声音。张晓雅赶紧从厕所里钻了出来。
她一出来就发现盥洗台边站着一个妖娆的女子,正对着镜子在化妆。张晓雅就在隔着她两个位置的地方默默地洗手。她洗得很慢很谨慎,直到那个妖娆的女子身体呈麻花扭曲状地扭出厕所的大门。
然后,张晓雅很平静地对着镜子看了自己半分钟,很仔细地看了自己衣服的颜色和脸的颜色。她想起胡威对她的评价,“特别的气质”、“很亮,纯净”,她突然觉得他其实只是在说自己的衣服颜色很鲜艳罢了。不过她看见自己长圆的脸蛋,额头光洁,实在也是挑不出毛病的。她想起了刚才出门的那女人在衣服上罩上黑纱,真是太有味道了!
这会,在隔壁马桶里扑哧哧响的女人匆忙地打开门出来了。那女人急匆匆地跑过来,挨着张晓雅哗哗地放水洗手,然后用湿的手指费劲地把鬓角弯曲的头发捋来捋去。张晓雅突然意识到胡威肯定在外面等她,赶紧跑了出去。
张晓雅出去后并没有看见胡威。她只好站在门口不远的地方等他。
等了很久也不见胡威出来。期间,不时有一些男人从厕所的门口进进出出,她就专心地盯着每一个人看,会不会他没有看见自己先走掉了呢?这些男人为什么也那么喜欢厕所呢?嗯,厕所里确实是很让人放松的一个好地方。她看见好几个男人进厕所时,都会在门口点燃一支烟,有的还会拿一张报纸。而那些从里面出来的人,绝大多数会在门口提提裤腰上的皮带,好像在里面坐得久了裤子解脱重新穿上后就变得不合身了似的。唉,男人其实比女人还要麻烦!她看见有些男人提完了裤腰,还要用手摸摸掖在裤子里的衬衣,然后拍拍屁股,再低头用手仔细地抚抚裆前的部位是否平整。甚至有人匆忙地跑了门口,还在一个劲地拉拉链。这男人们也真是,既然厕所也给你们配备了镜子,为啥不弄好了才出来呢?真是讲面子也只讲了一半,虽然你们不需要化妆,对着镜子搞清楚了出来不是更好!去里面抽烟看报倒是很做了一番准备似的。唉,这个胡威是不是在厕所里睡着了?她突然想起。
张晓雅着急得不得了,在过道里走来走去。
可是,胡威却突然从旁边公司的大门里跑了出来。他一把抓住张晓雅:“这个广告公司真不错,老板好像对我的印象还很好!”
“你没有去厕所啊?我还以为你在厕所里睡着了呢!”
“你才睡着了,我出来等半天都看不到你,就去问他们招不招人,结果他们果真要招一个文案,我填了一张表格,和他们的老板聊了一下!”胡威有点意气风发的样子,“走,我们从楼梯走下去,下面肯定能问到适合你做的工作!”
胡乌伊拉着张晓雅的手噔噔地下楼转楼梯。
在19层有一个做日用品销售的在招聘,张晓雅说这个还可以,应该去问一下。他们就去问,结果人家只招本市户口的人,而且还要有日用品的销售经验。张晓雅赶紧对他们说,我做过日用品的,有经验!可是那个前台的小姐很是鄙夷地对她说,你是本市的吗?我们要对我们的产品的安全负责,我听你的说话的口音就知道你不是!
胡威来气了。他用地道的方言骂那个前台的小姐,你以为你多混了几天就是本市的了嗦?好大个事嘛,一个打杂的丘儿就有这么夭不倒台吗!胡威俏皮地凑到她的跟前,上下晃着头地打量了她一番,晓雅,我们走!这种地方你也有兴趣吗?然后他拉着张晓雅很奇怪地嘎嘎地怪笑,直奔下一层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