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例一]纽约系列爆炸案(1940年—1957年)
一、1940年11月16日的序幕
这天,在纽约电力公司的联合爱迪生大厦的窗台上出现了一只可疑的工具箱,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一根黄铜管,管里面塞满了炸药,管子外裹着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一行字体清秀的小字:
联爱公司的骗子们,这是送给你们的礼物。
F.P
罪犯没有留下指纹,炸弹也没有爆炸。
1941年9月一个因时钟的导火线机械结构没有被拉开而未能爆炸的炸弹在第十九大街被发现。
三个月后(日本偷袭了珍珠港),警方又收到一封奇怪的信件:
我不再为这个持久的战斗准备更多的炸弹——我的爱国感情已经让我作出这个决定——以后我会把联爱送交法院审判——他将为他们的懦弱行为付出代价。
F.P
这封信是从韦斯特切斯特县寄出的。
爱迪生联合公司负责为整个纽约城提供电力,雇有几千名职工,为几千万用户服务。向公司表示不满,为这样那样的纠葛抱怨的不乏其人。倘若到档案堆里一页一页地去查找谁有可能放炸弹,这工作之浩繁确乎令人生畏。爱迪生公司的保卫部门想知道究竟谁与公司过不去,他们还是查阅了所有的“公安卡”,发现对公司出过怨言的人有好几千。还能查到什么呢?他们同时认为,这也许只是想吓唬一下爱迪生公司,所以,调查也未进行到底,对外也没有声张。
在以后的五年里,联爱、报社、旅店和百货商店也收到了类似的纸条,也就是说,在1941年和1946年间,F.P发出了16封内容相同的信。
然后F.P信件绝迹了。警方推测也许他放弃了攻击联爱的愿望,也许他已经死亡。
到此为止,这个案件成了一个无头案。
二、恐怖的20世纪50年代
实际上恐怖还没有真正开始。
1950年3月25日,第三颗炸弹出现在大中心车站的地下室。没有爆炸,但恐怖又开始了。1950年4月24日纽约大众图书馆附近的电话亭被炸毁了。这样的事情一再发生,不过,不是炸弹没有炸,就是爆炸力很小。
1950年圣诞节的前几天,《纽约先驱论坛报》收到一封发自韦斯特切斯特县的读者来信。信上写到:
我是一个病人,而且正在为这个病而怨恨爱迪生公司,该公司会后悔他们的卑劣罪行的。不久我还要把炸弹放在剧院的座位上。
谨此通告。
F.P
此后数年,F.P不断用这种方式投寄信件和放置炸弹。而且,他的炸弹也越造越熟练,头8颗只炸了两颗,1951年至1952年间却有4颗以上爆炸,1953年又爆炸了4颗,1954年炸伤了4人——2人生命垂危。到1955年,F.P的速度加快,其行为发展到狂热程度,先后放置了52颗炸弹,并炸响30颗。报纸广泛报道他的“成就”,公众恐慌不安,称F.P为“炸弹狂”式恐怖分子。而他还担心别人不领会他的意图,投寄给报社的匿名信,措辞日益强烈。不幸的是,有一个人在他的土炸弹下丧生。F.P的恐吓信日益刻薄,信写得更长了。
1956年12月2日,一枚威力巨大的炸弹在布鲁克林区的派拉蒙剧院爆炸,造成6人受伤,其中3人重伤。
案件一直没有破获。如果不是某个警察官员做了一件反常的事情,也许这类事情还会一直延续下去。
三、霍华德·芬内的请教和布鲁塞尔博士的16个推断
F.P案件已经不是秘密了,它成了公开的新闻。“炸弹疯子”威胁着公共安全,人们不可能只把它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F.P是一个恐怖的幽灵,游荡在纽约城的上空。公众强烈要求警方制止罪犯的危险活动——既然它存在于世,就应该暴露他的面目。纽约警察局为了挖出F.P,展开了大规模的行动。但是并没有什么真正的收获。在这种情况下,纽约警察局的霍华德·芬内警官其实意识到了可能解决问题的方法。芬内是纽约警察局的侦探长,兼纽约刑事实验室主任,他有精神病法医学学士头衔,由于自己的出身,他想到了心理学家詹姆斯·布鲁塞尔博士。但是要一个警察去求教一个外人,并且就芬内来说,意味着要破除他的精神病学的藩篱,去认可布鲁塞尔代表的精神分析学,这是反常的,当然也是难能可贵的。
芬内决定去请教研究刑事犯罪心理学的分析家布鲁塞尔博士。他带了两名警探,带去了F.P一案的全部卷宗:一些炸弹爆炸留下的残片,F.P的几封信,几张F.P炸弹的照片——这些就是他们认为对布鲁塞尔有用的东西。那时,一般警探们和大众一样不知道“心理分析”究竟为何物。
在布鲁塞尔家里,布鲁塞尔博士为芬内提供了一份极为详尽的评估。这花去了他4小时。布鲁塞尔对“心理分析”这门新兴的剖解方法十分关注,他虽然自恃很高,但也十分清楚这次分析活动的意义,做不好会影响他自己的声誉,他依靠对心理分析理论和技术的精深理解,充分运用经验,尽量做到详尽具体——结果是做成了犯罪行为分析史上的划时代的事情。
当芬内的助手们处于半信半疑的时候,他们哪里知道,历史将证明他开创了“心理分析”的新局面,同时也树立了侦查推断的典范。
布鲁塞尔博士的十六个推断
1.性别的推断
布鲁塞尔注视着那几颗没有爆炸的炸弹照片,平静地作出了第一个推断:“可以肯定F.P是个男人而不是女人,因为,以前制造并放置炸弹的都是男人,无一例外。”
2.年龄的推断
“毫无疑问”。博士接着说道,“这个人之所以对爱迪生公司抱有偏见,是他认为爱迪生公司害得他生了病。渐渐地他认为整个世界都和他过不去,这就是他行为失常的来由。一个人一旦被这种思想所纠缠,就变成了‘偏执狂’。根据心理学家的研究结果,偏执狂有潜伏期,在这一期间,病势发展缓慢,不宜察觉.但一过35岁之后,便发展得不可收拾了。F.P放置炸弹已有16年的历史了,因此他的年龄应该在50岁以上。”这种人往往自命不凡却怀才不遇,总觉得比别人强。
3.事由的推断
对错误的刻薄是偏执狂的正常表现,布鲁塞尔说:“偏执狂都非常爱护自己。当有所行动时,总认为是在自卫,而把遇到的麻烦都归罪于别人——在这个案件中就是爱迪生公司。由此得出的爱迪生公司对那个F.P也许有过不适当的处置,以致遭到他的报复,所以,他的出发点也许无可非议。”
4.教养的推断
“从他清秀的字迹来看,他受过良好的中等教育。”博士继续说道。
5.体态的推断
三个警探听得津津有味。
“那么,怎样发现他呢?”一个警探急切地问。
“这就是困难的所在。”博士分析说,“这种人很要面子,他平时行为检点不做任何他认为有失体面的事。因此,很少可能会在‘公安卡’上留下记载,更不会到精神病院或收容所,因为他根本不认为自己有病。所以,人们是难以在这些档案中分析他的。”看着听者大失所望的神色,博士充满信心地对他们说:“心理学可以帮你们的忙。据德国一位精神病医生统计,‘偏执狂’患者有85%属于运动员体形。诸位先生,我据此得出:F.P不胖不瘦,中等身材,体格匀称。”确实,德国的精神病医师埃斯特·克雷斯契做了大量基础研究,已证明人类的体格、个性和任何精神疾病的发展都有关系。
6.工作作风的推断
布鲁塞尔拿起那几封信,继续说道:“从这清秀的笔迹,干净的信纸上我得出,此人工作质量一定不错,由此推断他是个遵守时间、兢兢业业的模范职员。直到他遭到所谓的‘卑劣罪行’处置前,他一直是这样工作的。”
7.血统的推断
“说道‘卑劣罪行’,这种措辞很不够美国味,倒有点像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人和英国夸张小说里的语言。F.P把‘爱迪生公司’写成‘Society of Edison’,而美国人则把‘爱迪生公司’写成‘Consolidated Edison’的缩语‘Cons.Ed’。所以它不是纯粹的美国血统,也许就住在外国人社区里。”
一个警探不满地说:“您说他是个外表平常,举止端庄的中年人,这些可不是引人注目的特征啊。”
布鲁塞尔点点头:“下面的分析才是我的拿手之处。”
8.民族的推断
“我不是说过他不是纯粹的美国血统吗?”博士继而说,“我现在进一步提出:他是斯拉夫裔。”他的理由如此:“对仇敌采取威胁暗杀等手段各国都有,但地中海沿岸国家惯用绳勒,斯堪的纳维亚国家大多数用匕首,而斯拉夫国家中,恐怖分子向来爱用炸弹。因此一个恐怖分子若到处使用炸弹的话,这就暗示他极可能是斯拉夫人。”
9.宗教的推断
“而且,如果他是斯拉夫人,根据斯拉夫族多信天主教的情况,就有理由设想他是个天主教徒,而且此人必然定时上一个天主教堂去,因为有规律是他的习惯之一。”
10.居住地的推断
“他的匿名恐吓信不是在纽约就是在韦斯特切斯特投寄的——罪犯的信封上分别盖的是纽约和韦斯特切斯特的邮戳。因此,他的家很可能就在这两地之间。而本地区的几个最集中的斯拉夫人居住区,就是康涅狄克州的不里奇来特。他住在这一地区。”
11.生活史的推断
“他一定受过某种心理上的创伤,例如,他的母亲早已去世,而这一悲剧又是他父亲的过错。你们知道,男孩子在幼年时期会由于恋母情结而憎恨父亲。这种情况在这个‘偏执狂’身上一定发生过。他经常反抗父亲,并在这种状态下生活过来。但他自己并未意识到,长期反抗父亲使他滋生起一种反抗权威的情绪,这种情绪过早地潜入了他的意识深处,成了‘潜意识’。而这种像定时炸弹似的潜意识,一旦遇上了爱迪生公司对他的不公正处置,使他心头的创伤又复发了。于是他就从反抗父亲的权威发展到反抗社会的权威,这就是他到处乱放炸弹的原因,但他自己并不是能很清楚地意识到这一切的。”
12.社会关系的推断
“那——他为什么经常不断的放置炸弹呢?”一个警探表示不是完全理解博士的分析。
布鲁塞尔从容不迫地说:“失去了母爱,使他感到痛苦,而他以后的生活中,也没有人给他爱情和友谊,他的心灵创伤始终没有愈合。因此我敢断言他是一个独身者,既没有女朋友,我甚至敢说他没有吻过任何一个姑娘,甚至也没有男朋友。但是,他可能和一个年龄比他大的女亲属在一起生活。这个女亲属常常使他想起自己的母亲,从而触动了他对父亲的怨恨,这种感情又激发了他对权威的反抗。这就是他经常不断放置炸弹的原因。”
布鲁塞尔说:“罪犯的信中使用的是大写字母,字体严谨整齐,只有‘w’字形状有些怪异。上下的笔画略呈圆形,稍加想象,有些像女人的两乳和男人的睾丸。性的因素在罪犯身上及其强烈,以至于罪犯在写‘W’时,把他平日一丝不苟的作风也忘在了脑后。再请看这几张剧院座位的照片,罪犯狂暴的用匕首戳破座面放置炸弹,可他原本是个行为谨慎、精于计划的人,这一切,连同字母‘w’,都揭示出罪犯性格中的裂痕,这裂痕在罪犯感情冲动的时候,便会不由自主地暴露出来。如果他的问题在性方面,他的性冲动还未冷却。所以他不超过60岁。”
13.风度的推断
“他没有友谊和爱情,但他多的是礼貌。他对谁都和蔼可亲,因为他要保持自己的君子风度。我现在还要说得更远,他八九不离十是个衣着整齐、风度翩翩的人。”
“您凭什么说他爱打扮?”芬内的助手不明白。
“不凭什么。我只是试图想象出罪犯的人物形象,我在推理,一个偏执狂病人,不管是在穿戴上还是行为上,都不愿意把自己放在典范的标准之下。”
14.住所的推断
这时,一直没有作声的芬内开口了:“F.P很可能住在一座独院住宅里。因为制作炸弹必须要有一个既不会妨碍邻居又不会被发觉的隐蔽场所。”博士对此表示完全同意。
15.病症的推断
布鲁塞尔博士认为:“F.P在持续多年的威胁性字条中一再声称自己是一个病人。因此他所患的疾病很可能是癌症、心血管疾病或肺结核中的一种。如果是癌症的话,F.P很可能已经死了,因为癌症患者能活十几年以上的几率很小。如果是肺结核,由于现代医疗技术的进步,他可能早已痊愈,因此不可能一直是病人。于是,我据此推论他应患心血管方面的疾病。”
16.神来之笔——附加的:衣着的推断
博士作了15个推断后,芬内问道:“那么,您认为下一步该怎么做呢?”
博士断言:“把这些推断公诸于众.我相信那个人是可以挖出来的。因为,假如我的推测是正确的,那么,他的邻居就会把他识别出来。反之,如果我错了,他就会找上门来,因为我们在报上公布他的特征,无疑是将他的军,这对于一个不愿意承认自己有缺点的人来说,是一种忍受不了的刺激。他会认为我们在嘲弄他,一定会做出反应来,而且很可能找上门来。这样我们就能得到更进一步的线索。”
“一百万分之一的希望。”一个警探咕噜道。而芬内却感到不妨试一试,于是起身告别。
“侦探长!”博士突然叫住他,“在补充一点。我看这个人的衣服穿得笔挺。但对于新的式样他是犹豫的。我大胆推测,你们抓住他的时候,他穿的应是一件双排纽扣的上装(当时一种普通式样的上装),纽扣扣得整整齐齐。”
四、案件调查的进展和结局
1956年圣诞节前夕,《纽约时报》刊登了布鲁塞尔博士的15个推断(不包含“双排扣西装”的推断),继而美国各大报纸也都可能地刊登了推断内容。警察局的电话总机由此而忙得不亦乐乎。
一天深夜,凌晨一点钟,博士家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是布鲁塞尔博士家吗?”
“是的,您那位?”
“我是F.P,你仍然摸在门外,后悔了吧!”随后电话断了。
博士因为F.P找上门来大为兴奋。4天以后,F.P又在一家图书馆和一家电影院里放置了炸弹。12月26日,美国各大报纸都刊登启事要求F.P上警察局自首去,并请公开答复对他的15个推断是否正确。报界答应为他开一个讨论会。第二天,答复信是12月27日下午1时30分从韦斯特切斯特寄出的,信日:
12月26日的报纸拜读了。不过要我去自首,我还没那么傻。请别再侮辱我的智慧了,还是奉劝你们把爱迪生公司叫到法庭上去为好。
F.P
1957年1月10日,美国报纸要求F.P对自己的不满进一步作出解释。两天以后,对方有了答复:
我一辈子生活在贫困与清苦之中,到头来一无所获。我得到的只是辱骂。我的遭际很好地说明了你们所谓“美国社会制度之正义”是什么东西。我要让公众明白它犯下了卑鄙的罪行。你们要我投降,莫非要我再一次付出牺牲么?谁是罪人,是我,还是你们?
F.P
《美利坚日报》还收到一封关键的信,上面提到了1931年9月5日——这是令F.P愤怒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