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晚饭的时候,康宁忽然变得很沉默,我看他一直低着头,而且吃得很少。
“爸爸,妈妈做的饭好不好吃?”儿子倒是吃得很香,一边吃还一边问他爸爸好不好吃。
“好吃。”康宁回答,但是却没有看儿子。
“爸爸,你吃肉,肉好吃!”儿子一边说一边夹了块红烧肉放进了康宁的碗里,康宁却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然后直奔卫生间去了,进了卫生间之后我听见他把门锁上了。之后隔了好长时间才从里面出来,出来的时候眼睛红红的。我知道,他一定是躲在卫生间里哭了。
“爸爸,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儿子也看出些苗头来了,于是眨巴着毛茸茸的眼睛看着康宁问。
“爸爸没有不舒服!”康宁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并摸了摸儿子的头。然后端起饭碗,把儿子刚给他夹的那块红烧肉放进了嘴里。
“真香啊!”康宁故意很夸张地说道。
“好吃吧?”儿子很得意地说。
“当然了,你妈妈做的,又是你给我夹到碗里的,不好吃才怪!”康宁说道,他说这话的时候似乎想笑,可是终于没能笑出来。
“爸爸,你为什么这么久才来看我?”儿子很快把话题从吃转向了别处,小孩子的思维大约永远都是跳跃式的吧。
“爸爸……”康宁想解释,可是不知为什么又放弃了。
“爸爸,你为什么要娶别的女人不娶妈妈呢?你不觉得妈妈很漂亮吗?我觉得妈妈是最漂亮的,没人比她更漂亮了,而且妈妈还能干。”儿子忽然这样说道,我不禁被他的话吓了一跳,这小孩说话还真是口没遮拦。
“爸爸没娶别的女人!爸爸也觉得妈妈最漂亮,而且还很能干!”康宁回答,并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那你为什么不娶妈妈?”儿子又问。
“康小宁,吃饭的时候不许说话!”我连忙出面制止道。
“哦,知道了。”康小宁听了我的话立刻闭上嘴专心吃饭了。
吃完饭后,我在厨房里收拾碗筷,儿子则从书房里拿了一大摞故事书出来缠着他爸爸给他讲故事。康宁一口气给儿子讲了好多个故事,直到把儿子讲得躺在沙发上睡着了。于是他帮着我一起把儿子抱进了卧室,并帮着儿子脱掉了衣服,盖上了被子,接着他又在儿子熟睡的小脸上亲了无数遍,才终于恋恋不舍地出了卧室。出了卧室后他说他要走了,我便送他到门口。
“可嘉,明天下午我就要回上海了。”他在门口一边换鞋子一边这样对我说道。
“哦。”我只哦了一声。
“我很快会再回来看你们的。”他又说。
“嗯!”
“那我走了!”
“哦!”我的回答都是一个字,而且都是毫无意义的字,这并非是因为我惜字如金,而是因为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可嘉,辛苦你了!”康宁又说道,并用极其复杂的眼神看了看我,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是他却什么也没再说,最终他没对我表示任何一点亲昵或是暧昧就开门走了。说真的,他今晚的表现真的很不像他,我本来以为他会拿儿子当借口要求留下来过夜,我本来以为他会因为只顾着自己的感受满足自己的要求再次霸道而又无礼地对待我,然而他没有。我忽然发现,他变了,这变化似乎就发生在今晚的某个瞬间,虽然我并不确定到底是哪一个瞬间,也许是儿子第一次叫他爸爸的时候,也许是儿子问他各种奇奇怪怪的问题的时候,也许是儿子给他夹红烧肉的时候,还也许是他躲进洗手间偷偷流泪的时候,然而具体是哪个瞬间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好像真的变了。刚刚他出门的时候我隐隐约约从他沉默的背影中读到了两个字——承当,那一刻他的背影给我的感受不再是冷漠的,霸道的,无礼的,而是温暖和厚重的。
第二天,我像往常一样把儿子送到幼稚园,然后去上班。一个上午,我都埋头处理工作上的事,根本没有时间想别的。直到中午我正准备要去吃午饭的时候,快递公司的人突然给我送来了一大束玫瑰花,花里没有卡片,但是却有一封信。我看见信封上写着一行字:致最最亲爱的可嘉——我永远的爱人
我立刻意识到这是康宁送的花,于是我连忙用颤抖的手打开信封,展开信纸,然后我看见了这样一些话:
可嘉,我最最亲爱的人,此时此刻我的心中有万语千言想要对你说,然而即便是万语千言也难以表达我的心情。你是老天爷馈赠给我的最最珍贵的礼物,然而我却没能好好珍惜,以至于失去了你。
自从妹妹不能走路父母又离世之后,我的心中就被不平和怨恨填满了。我的妹妹聪明,可爱,漂亮,心地又好,可是老天爷却残忍地把她囚禁在了轮椅上,我的父母数十年如一日地辛苦工作忠于职守,甚至为了工作延误了妹妹的病情葬送了她的一生,可是得到的回报却是失去生命。我觉得老天太不公,这一切都让我感到不平和怨恨,不平和怨恨让我变得狭隘、固执、多疑、霸道、不讲理……我的心中有太多的不满,我觉得这个根本没有公平而言的世界根本不值得我用一颗宽容博爱的心去对待它。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在用挑剔的眼光看待这个世界和这个世界上的人。在跟湘怡分手之后,我再一次看到了这个世界的丑陋和不公,于是我的眼光变得更加挑剔了,特别是对女人。我甚至认为女人都是靠欺骗男人活着的,是不值得信赖的,她们不但自私狡猾并且有着无尽的欲望,她们只会从男人的身上不停地索取,直到把他们的一切都榨干。
可是,昨晚,当我看见你一个人把儿子带得那么好那么乖,我真是为自己曾经的想法感到羞愧不已。我可以想见作为一个单身妈妈这四年多来你所承受的一切,然而你却没有一句抱怨的话,没说一句辛苦,你不仅用你的豁达和宽容包容了我所有的错误,你还大度地教儿子认我这个爸爸并慷慨地让我分享天伦的幸福,尽管从来没尽过父亲的责任的我完全没有这个资格。可嘉,你用你的实际行动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你用你的自爱和自强,用你的宽容和豁达让我见识到了女人的伟大。
回想起我们相识以来的种种,我蓦然发现,原来自私狡猾有着无尽欲望并不停索取的人恰恰是我,而你一直都是无私的真诚的无所求的,并始终于默默无闻中为我奉献着你的爱!昨天在酒店里,我求你重新接受我,可是你却拒绝了我。我想说,你拒绝得好!因为像我这样一个狭隘自私冷酷且完全不懂什么是爱的男人根本就不值得你爱,更不配做你的丈夫!现在,我的心里除了羞愧还是羞愧!
明天我就要回上海了,我真舍不得离开你和儿子。不过我会用最快的速度处理好一切回到这个城市的,以后无论你接不接受我,我都会一直守护着你和儿子,哪怕你一辈子都不给我丈夫的名分,我还是不会停止我的守护。
可嘉,我爱你,等我回来,我会让你看见一个全新的康宁的。
读完康宁的信我不禁泪流满面,我知道他不再是从前的那个歪霸王了,他终于懂得该怎样去爱了,于是我再也无法抑制住心中的冲动和激情,我只想立刻见到他,并给他一个爱的拥抱。
我记得昨天晚上我们的分手的时候他说的是今天下午走,我想如果我现在去机场应该还来得及。想到这里我抓起桌上的车钥匙便冲出了办公室的门。
我赶到机场的时间是一点四十五分,我一边冲进候机厅的大门一边暗暗祈祷,祈祷康宁还没走,祈祷老天帮我留住他,只要多留一会儿,只要够我拥抱他一下的时间就好。想不到老天真的发了慈悲,当我冲进候机大厅后,当我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急切地寻了几个来回之后,我的视线终于捕捉到康宁的身影,我看见他正托着行李箱往安检入口走去。
“康宁!”我情不自禁地对着他的背影喊道,之后我看见他无比惊诧地回过头,紧接着我们的目光在空气中碰撞交汇然后紧紧缠绕,我看见他扔下行李箱朝我走过来,于是我迎着他跑过去,一直跑到他跟前,我不知道我们到底是谁先伸出双臂拥抱了谁,因为我们几乎是同时抱住了对方。
我望着他英俊的脸,不禁热泪盈眶。
“可嘉!”我听见他叫了一声我的名字,我看见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流了下来,然后,他灼热的嘴唇吻住了我的唇,他热烈地吻我,而我也热烈地回吻着他。自从我们相识以来,他吻过我无数次,虽然每一次他吻我的时候都会让我消魂沉醉,但是却从来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让我感觉到一种非常有归属感的幸福和充实。我知道,很多人都在看着我们,但是我顾不得那么多了。我想此刻的幸福是我应得的,并不是我偷来的,我有权利光明正大地享受它!
当我目送着康宁依依不舍地走进安检入口的时候,我的心中满满地洋溢的全都是幸福。虽然,这又是一次分手,然而我知道,这次分手是我们一家三口团圆的开始,我怎能不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