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友听懂了,接下去,"梵高当年潦倒,却也不是他肯。钱送到眼前,名声临到头上,谁不要?死后的身价于他何益?亦微,我可不怕被你瞧不起,倘真有一天时来运转轮到我,我势必是要即时的名望,还有现钞。"
停一停,他又咧嘴一笑,"支票都不行哦。一定要红艳艳的票子一沓沓拿到手上我才最开心",说着,一面作势数钱。
奇怪,这样俗伧的动作承友做出来却十足天真,孩子过家家似的,一点也不讨人厌。
亦微侧身过去搂他一下,当他是个小玩意儿。
那时已近午间,扑面是杨柳之风。北地初春浅淡的树影里,他两人浑身懒懒散散有煦然的暖意,是时候吃个饭,饱足之后晒一阵太阳。但他们嫌那里的餐厅贵,于是走出伪后现代主义的工厂区,在附近街边吃八块钱一碗的牛肉面。
创作应该如何保持尊严,保持与现实之间勇猛的张力?
江亦微一边埋头吞面一边暗忖,但也始终没有答案。
她只知当年米开朗琪罗在西斯廷教堂的穹顶绘制《创世纪》,全然单干,历四年完成,长久仰头作画伤害他的颈椎,折磨他直至故去。而目前坊间的这些,速成、平滑、靠一点小聪明支撑的作品,有多少可以传世,两千年后一样动荡后人的情绪,极致他们的相像,并且,清醒他们关于本质的追问?
又或者,那样的时代已经无可挽回地过去了?
这是现代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悖谬,亦微不愿常想,但偶一思之,总以头痛作结。
吃完了面两人就去公车站。走一阵,承友忽停步,抚一抚他青森森的光头,笑道:"噫,我们忘记找小安",转身又朝工厂区里走。亦微跟上去,也笑,真是忘得干干净净,前日小安跟承友闹别扭,负气出门,走时拿了承友最称手的一对鼓棒,此际得问他要去。
于是他们重又折返来,迂回寻到小安打工的咖啡馆。
亦微没好进去,只在外面等,却见承友推了咖啡馆的仿古木头门。门边坐个女客,正抽烟,做报纸上的填字游戏,在等人吧,听见门响就抬了头,见承友那样一身阳光地进入也就不由得看多两眼。他的色相,的确令人生羡。隔着落地窗,亦微瞧他嬉皮笑脸蹭到小安旁边,晓得他少不了做小伏低一回,哄得小安回心转意了,好把鼓棒还他。又估计承友这边一时也完不了事,转眼见隔邻有间画廊,门口挂着海报标明是内有个人画展,这样便举步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