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他们的见面通常没多少话好说。问完现在的情况,说完小时候的事情,就会长久地陷入沉默。我看着他们笑笑,他们看着我,也笑笑。
我们都和小时候不一样了。
那一年,我的离开,没有引起家人任何的惊讶。他们已经习惯了我的离去。
"又要走?"
"回"北京?什么时候,我到北京去,要用到"回"这个字眼了?
2003年,春节过后,我又回到北京,和无数北京人一起,经历了2003年的"非典"。那个春天,我仍然没有看到希望。有"穴头"组织人去十里河那边演一个武行,我就去了。早上还麻麻亮的时候,我赶到了集合地点,一辆中巴面包车在那儿停着等人。我上了车,把包一甩,准备再睡一会,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颜通",我捶了一下他。颜通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看见是我,就兴奋起来。我悄悄对他说:"我刚拍了一部戏,是主演。"他在那里说我吹牛,我就给他讲这半年中的经历。他后来回忆说,我那时候看起来信心十足。颜通那会还在地下室住,两个人一商量,我后来就搬过去跟他一块住。
但在戏里,我们俩差点真"打"起来。那是拍《孝庄秘史》,他拿着刀一下子打到我身上了。我当时很生气,就吼起来了:"你会不会打?往哪里打!"两个人拿着刀噼噼啪啪一顿乱打。后来,我们都觉得那是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非典"过后,生活依旧进行,我照样演我的武行和替身。这期间,李杨导演也带我见过一些行内的"大腕",暂时还没有"大腕"看上我。大家都想不出来,这么一个土气、傻乎乎,普通话都讲不好,长相扔民工堆儿里拣不出来的人,有什么发展前途。
一时间,我有点灰心,但是哥哥劝慰我说,有第一个角色,就会有第二个角色。机会总是会来。
"是啊,等它来的时候,我就要长白胡子了。"我沮丧地说。
我暗暗给自己定了一个期限:如果三十岁还没混出来,我就回家种地去。
然而,哥哥又说对了。
用一碗刀削面庆祝,一个民工的"金马奖"之旅。
颜通后来说,那天我突然没头没脑地发了一短信给他,说:我马上就到。他那时候正在学电脑,心里想,"你马上就到,搞什么袭击啊。"后来,我把李杨导演的短信给他看,那是李杨导演从法国发来的,说我得了影帝奖,他恭喜我。完全是个意外的惊喜。
我都记不起后来是怎么庆祝的了,但是最近颜通把当时的故事一讲,我们都笑翻了。他说,那天我很兴奋地说:"咱们出去吃,吃点好的。"他心里想,这下肯定有大餐吃了。
那时候我们住在郊区,饭店不多,我们逛了大半天,最后我把他带到一个又黑又小的饭馆里,问:刀削面有吗?
伙计回答说:"有。"
"好,今天就吃刀削面,改善一下生活。多来几瓣大蒜。"
颜通后来说,这就是吃大餐啊。不过,那时候这对我们来说,真的是大餐。在那段居无定所、食无定量的日子里,我们常常买一大包华龙面,那时候七毛钱一包。买大包的可以便宜,五包三块钱。一天两餐可能顿顿都是方便面,吃刀削面确实是改善生活。
2003年的12月,我拿到了一生中的第一个奖项:台湾金马奖的最佳新人奖。
李杨导演通知我去台湾的时候,我又一次蒙了。
我没想到,这部电影会得到这么大的成功。说实话,拍这部电影的时候,我一点都没有认识到这部电影的前景,我知道这是部优秀的电影,但是我从来没奢望过这会是一部有前景的电影。《盲井》开拍第一天,我穿着一身校服,背着书包在片场走来走去的时候,心里还在嘀咕:这样一部演矿工的电影,会有人看吗?
后来,认识了冯小刚导演以后,他曾对我说过非常了解下岗工人的他,为什么不拍下岗工人的原因--他知道,下岗工人都没钱看电影。
同样,矿工们也没钱看电影。我根本就没敢奢望,我的父母会买票进电影院看这样的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