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离然听闻千翡夸赞茶好,轻笑道,“姑娘觉得好就成,说起来,这也是在下近日才喜好的茶,由姑娘那幅诗词福至心灵,忽然间觉得许多事情都豁然开朗,在下还不曾好好同姑娘道谢呢。”
千翡快要坐不住了,一幅诗词到底要拿出来说多少次啊!她又不是什么名家大师!你们吹捧吹捧就可以了成不成?!
坐立不安地同江离然回了礼,千翡觉得自己被爹娘和哥哥们多番夸赞的沉稳大气在江离然面前根本不值得一提,江离然就算什么都不说,光是笑一笑,她的心就能慌一慌。
千翡也知道这是上辈子养成的习惯,她也不愿意,可总要给她个适应的时间吧?
可是,也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打心底里畏惧着江离然,他的一举一动都能让自己心惊肉跳一下,千翡却从来也没担心过被江离然害了。
兴许是自己那会儿卑微得江离然都不屑拿自己做对手,可后来,宋家一天天崛起,一天天在晋西有了一席之地,慢慢的,千翡在其余人的眼里都能够挺直了脊背,将那些女子经商的流言蜚语置之耳后的时候,她也仍旧没有担心过。
那样莫名的情绪,似乎是一直支撑着千翡一路走过来的,直到如今,面对着江离然,千翡仍旧怕麻烦得想躲开,却也并不是如同面对宋文轩一样恨不得老死不相见一样,就只是……怕麻烦而已……
那尊红珊瑚摆件总算是抬来了,千翡只看了一眼心里就确定了,果然是那尊,花枝线条摇弋多姿,枝繁叶茂疏密错落,红色娇艳欲滴,鲜亮悦目,色泽喜人,质地莹润,仿若铁骨寒梅,清新雅致,赏心悦目。
“我想稍作雕琢再配一个底座,只是不知道什么样的底座才可与之般配……”
“紫檀木……”
“嗯?紫檀木?确实……确实是个好的提议。”
千翡有些疑惑地侧过头去看江离然,怎么觉得他的声音忽然有点紧绷呢?这不像是江离然的风格。
江离然见她看过来,有些怔忪的脸忽然又笑起来,笑得千翡立刻将眼睛挪开。
不得不说,江离然这张脸笑起来太犯规了,饶是她这种可谓身经百炼的,都忍不住会心慌,天底下怎么能让这样的人存在的?
“千翡姐姐,你家里也有这样一尊珊瑚吗?”
千翡点了点头,“有倒是有,只是我也只见过几次而已,平日都让我娘收在库房里……”
千翡笑容一顿,他们夏家的红珊瑚整树摆件似乎……,自己真的没见过几次,只在一些重要的场合娘才拿出来过,那江离然是怎么知道的?
“今日多谢夏姑娘肯赏脸,在下也得到了十分想知道的答案,紫檀木,夏姑娘果然有眼光,不如夏姑娘再多瞧瞧别的?”
“多谢公子好意,只这会儿天色已晚,我不便久留,就此告辞。”
千翡立刻站起来,脑子里红珊瑚的疑问也稍稍丢开来,再在这里待下去,外面那些姑娘指不定能闯进来将自己活吃了。
江离然也没多留,亲自送她出了棚子,见千翡走远了,干脆地折身回去,吩咐下人不可让人打扰他。
“紫檀木……,夏家的那尊分明是黄花梨木,紫檀……,不过是我随便……,她真的记得……”
江离然在一张椅子上坐下,谪仙一般的脸这会儿却挂着从未出现过的表情,狂喜中却透着一丝惧怕,像是不相信上天会对他这样好一样。
他之前只是隐隐的猜测,千翡对宋文轩的态度,她见到自己莫名的情绪,而那扇开着的小窗户,那只自己放过去被她买下的织锦匣子,江离然已经迫不及待想要验证自己的猜测。
他猜对了。
带着对一时冲动的无尽悔恨,眼见着宋家一步步落败分崩,都不足以平息自己心底的狂躁,却发现睁开眼,又是一世的初见。
柳下,瑶琴,一舞惊天,有别前一世的萧索与决绝,让江离然几乎无法动弹。
这是上天给他赎罪的机会,他守了那么久,却没能斗过嫉妒的心魔,追过去也只能见到香消玉殒的容颜。
这次他不会错失了,千翡的一切都是自己手把手教出来的,他心里骄傲,宋家的束缚他为了千翡不能去碰,可他能给她更好的,如今,便是他寻回珍宝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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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会之后,夏家果然没有什么名声,夏家的人心里早已有数,也并不觉得不甘心。
那只匣子,千翡在夜深人静之时,悄悄一个人打开了。
里面果不其然是那枚温玉,就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自己,跟着她,从前世一并重生了一样。
温玉上面的血纹千翡能丝毫不错地描绘出来,这会儿安静地躺在自己的掌心,油润温和,千翡奇异地觉得心里异常安宁。
……
商会结束以后,千翡被爹娘好一通说,这回连哥哥们都不帮她说话了。
夏老爷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他已经“在家养病”好一阵子了,外面儿的生意都交给了儿子们打理,这次商会自然也是不能出面的。
“我真是太大意了,早知道,我就该过去看着的,也好过让你这丫头闯出这么大的祸来!”
“爹……,哪儿就那么严重了?”
“怎么不严重?!你可知道外面如今都说你性子张扬跋扈,众目睽睽之下得理不饶人,说晋西的娇女性子倒是强悍,你以为这些都是在夸你呢?!”
千翡也不知道哪里不对劲了,居然顺着爹的话点了点头,看到爹爹脸色突变才立刻反应过来猛地摇头。
“……,还是你来说吧……。”
夏老爷头疼地捂着额角,面对疼爱的女儿方才他已经是尽力了,再严重的话他也说不出口,无奈阿翡……,似乎并没认识到错在哪儿。
夏夫人可没夏老爷那么温柔,从头到尾都板着脸,女儿的终身大事在她看来大过天,外面传的那些让她听到一点点都快要受不了倒下去了。
“我才没看着你一会儿就闯下这样的祸事,从今儿开始,你就老老实实待在府里不准再出去了!”
千翡一声辩解也没有,娘的脸色不好,想来是真的气到了。
“是,我知道了。”
“你自个儿好好反省反省,一个女孩子家哪些事能做,哪些事不能做,从从前读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那是什么场合你也敢站出去说话?礼义廉耻都忘光了不成?!”
千翡抿着嘴不吭声,脸上也没有敷衍的笑容,她知道娘和爹不一样,娘有多希望自己能够风风光光顺顺利利地嫁人生子,在娘看来,这样才是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娘,四妹妹已经知道错了,您便饶了她这一次吧,四妹妹什么时候让你担心过,这回我听说,是有人来闹事四妹妹实在看不过眼才会如此的……”
静姝摸着刚刚显怀的肚子婉言相劝,又朝着一旁夏千安使了个眼色。
“是啊娘,阿翡有多懂事您也不是不知道,这次若不是牵扯到夏家,阿翡如何会生气?”
“就是就是,娘你不知道,那人简直是个无赖,我和二哥当时并不能说什么,只能忍着,若不是阿翡开口,兴许咱们夏家的名声就坏了。”
“都住口,这么说你们觉得阿翡做得还对了?她一个女孩子家跟人家扯着喉咙对峙我还应当鼓励赞赏了?!”
几个人都闭了嘴不敢说话,夏夫人这般气势连夏老爷都默默转过头去,太可怕了,也就在女儿的事情上,夏夫人会这般异常地强悍。
夏千臻这时站了出来,“娘,阿翡此举确实不妥,会造成如今的后果她自己心里也是明白的,然而后来我问她可曾后悔的时候,阿翡说,若是再来一次,她怕是仍旧会如此。”
“所以我……”
“娘你先听我说完”,夏千臻打断娘激动的话,“对我们来说,阿翡很重要,可对她来说,夏家,也同样重要,商会之前,阿翡曾经问过我,咱们夏家是不是会一直平平安安的,咱们夏家是不是会永远很好,问的时候,我以为她马上就会哭出来,可是并没有。”
“我们想要阿翡好好儿的,她同样也想尽自己的力量护住夏家,兴许用的法子可能欠妥……,所以,娘,您也别太生气了,不然,她该多难过?”
夏夫人瞪着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千翡,她的头依然低垂,唇角抿成一条直线,细腻精巧的下巴绷得紧紧的,仍旧不说一句话。
“你让我……,怎么放得了心!这种性子,往后,是要吃亏的……”
夏夫人一下子好像泄了气一样,拧着眉眼泪就下来了,她如何不知道千翡的心思?可一个女孩子家,又岂能由着性子过活?
他们夏家可以对千翡百般疼宠,往后嫁了人了,旁人家难道能如同夏家一样再这般顺着她不成?
夏夫人想到日后千翡兴许会因此吃苦,不免悲从中来,拉过千翡搂在怀中,又用力拍打了她的背两下。
“你这个小冤家,生来就是折腾我,你说说,娘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千翡的面容缓和下来,靠在娘的肩头浅浅地笑,吃亏算什么?她也不是没吃过,只要她不像前世那样被执念蒙了双眼,她什么都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