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蝶犹自还在这里惊疑不定,那边刘夫人已经挣扎着起身,扶着丫鬟拖着病体踉跄向前走了两步,口中切切唤道:“我的儿!”只说了这三个字,就再也说不下去,眼泪儿滚珠一般落下来。刚才那副淡漠的样子全然不见,只剩一片慈母情怀。
而那个风尘仆仆的身影,一下子跪在刘夫人面前,语声中也带了哽咽:“娘,儿子回来了。”母子两个,都忘了还有一个林雪蝶在场,抱头痛哭。
林雪蝶看在眼中,叹在心里。自从回到家来,这是林雪蝶第一次见到司徒鹏的嫡子——她细细打量这个倍受侯府宠爱的弟弟,许是经常在外面的缘故,司徒斌长得很黑,眉目却是俊朗,自有一种飞扬的神采,夺人眼眸。林雪蝶没有在司徒斌五官中发现与刘夫人多过的相像的地方,于是她忍不住想,年轻时的爹爹是不是就是这副样子?林雪蝶在这里东想西想的时候,那边司徒斌已经起身,扶着刘夫人坐回了主位。刘夫人抓着儿子的手不肯放,细细打量着儿子:“又黑了,也瘦了,在边疆吃了不少苦吧?”说着,又是抑制不住,哭了起来。
司徒斌忙劝道:“娘,您看看我,这哪是瘦了?是又壮实了,连父侯都夸我有他年轻时的风范呢。再说了,儿子在战场上,是少将军,哪里会吃什么苦。娘,您又自己吓自己。”
提到“父侯”这两个字,刘夫人急急地问:“你父侯呢?怎么没有和你一起回来?”她虽然与司徒鹏成亲多年,可是这是成亲之后司徒鹏第一次上战场。在这位侯爷夫人的心目中,战场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却完完全全没有想过,她的夫君,前二十几年的生命就是在那样一个地方度过的。
“父侯还在北境。怕母亲与奶奶着急,先派儿子回来告诉母亲与奶奶这个好消息。”
“这么说,是赢了?”
“赢了!而且是个大胜仗!”司徒斌眉目之间尽是掩藏不住的得意飞扬:“儿子第一次跟着父侯上战场。终于明白了父侯的意思,只有那片大漠才是我司徒家男儿的归宿!男儿郎,当视死如归、马革裹尸。”他说的豪气飞扬,可是林雪蝶还是听出了一丝不祥,很明显,刘夫人此刻跟林雪蝶有着相同的感受,连忙阻止了儿子:“胡说些什么!”
司徒斌也知道自己说话造次,吓到了母亲,赶紧赔了个笑脸,半是玩笑半是撒娇地说道:“娘,您看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么?一根头发都没少吧?不然,您数数?”
刘夫人这才破涕为笑:“从哪里学的油嘴滑舌?”眼看着母子两个要亲亲近近地说些体己话,完全忘了林雪蝶的存在。林雪蝶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能那么尴尬地坐在那里。
而司徒斌于此时才看见了林雪蝶,愣了一下:“原来母亲有客人在这里。这位是?”
刘夫人这也才想起了还有一个林雪蝶杵在这里,想起自己刚才失态的样子,脸也红了一下,轻咳一声:“这不是客人,是你雪蝶姐姐。”
司徒斌皱着眉,喃喃地重复了一下:“雪蝶姐姐?”像是在思索什么,忽然间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就是你啊,父侯经常挂在嘴边的‘蝶儿’!”
林雪蝶听到父亲把自己的名字挂在嘴边,心中一酸,问道:“父……父亲,是怎样说起我的?”她叫不惯“父侯”两个字,还磕巴了一下。
司徒斌好奇地上上下下打量了林雪蝶一番,笑了一笑,他这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父侯自然是把你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就连我,都对你这个姐姐好奇得不得了呢。”又扫了林雪蝶两眼,笑着说:“这下我就放心了。”
林雪蝶不由好奇问道:“你放心什么?”
“听父侯把你夸得那么好,今日一见,也不过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的普通人呢。”少年干干净净地笑着,阳光一般,没有丝毫阴霾。
既然大军已经班师回朝,司徒尚自然也不必再筹集物资,十五天之后,司徒尚赶在了大军回来之前,也回到了京城。司徒尚回来的时候,整个司徒侯府正忙于迎接侯爷和世子的归来。以至于竟是忽略了这个幕后的功臣——若不是他四方筹集物资,保证了军饷,五万人在边疆苦寒之地,要吃些什么,穿些什么?
好在司徒尚早就已经习惯,没有人顾及得到他,他也不是很在意。只是,司徒尚的嘴角不自觉地弯了弯,不知道那个孩子这几个月过得好不好。自己刚把她接回来,就被派到南边去筹集物资,剩下丫头一个人在这个地方——主母刻薄,下人势力,老夫人又是凡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孩子又没有一个能依靠的人,她纵然灵慧,可毕竟还是个孩子,她到底能不能适应?会不会想家?有没有受欺负?会不会……想念他?
这样想着,归心似箭,心中越发柔软,心心念念牵挂着那个单薄瘦小却兀自倔强的小小身影。
司徒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一开始,他还以为自己是着了魔怎么会对这个孩子这么上心,后来终于明白过来,看着这个孩子就像是看着当年的自己一般。初来司徒侯府的时候,他对这扇朱漆大门后的生活还有憧憬还有向往,可是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终于在一次又一次的碰壁之中被磨平了,一年之后,他终于心灰意冷,封闭了自己的心,安安分分只做一个养子,只作一枚棋子,其他的,什么都不去看,什么都不去想。
可是这个孩子,这个孩子……和当年的自己多么相像啊,如自己一般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让自己忍不住就去庇护她,就像是面对着当年的自己,总是不忍心让她受到一点点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