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孩子果果和父母虽然不很熟悉,但都是见过的,尤其触目惊心的血案,震动了整个小城,当然不会不冲击到他们的心灵。那个女孩也是十七岁,隔三差五逃学不算,还结交了一个同样不爱学习的男孩子。据说,两个孩子暗地里竟然做起了夫妻。整天忙着做生意的女孩子的父母,确认了传闻之后,说什么也不让心肝宝贝一样的女儿跟那个小混混在一起。为了达到阻止的目的,舍弃做生意,轮流在家看守逃心似箭的女儿。起初,父亲母亲的严格看管很是奏效,虽然那个女孩子什么也不肯说,但总还算乖乖地呆在家里的。也许是父母被胜利的情形冲昏了头脑,也许是连日来的精心看管,已累得他们筋疲力尽,那一天,轮到做母亲的值班看管,就在母亲一个打盹的间隙,早有准备的女儿,跃窗而逃。本来,如果不是慌忙中没有结牢身上的布条,她就绝对不会从五楼的高空中意外坠地身亡了。可惜的是,这个世界没有给她一个这样幸运的如果,所以,她只能以一个血色的凋落的花朵的状态告别人世。
侯果果的父母是聪明人,那个坠楼女孩子的悲剧无疑地是使他们被上了一堂活生生的血淋淋的教育课。他们虽然很为女儿的前途惋惜,但他们更明白不该强迫女儿去按着父母设计的路走,尽管很令人失望,但至少不会因为强扭的瓜不甜而强迫得孩子走上极端的路,甚至失去孩子的性命。一旦悲剧彻底发生,才去搬石头砸天是不可能够不着的。在这种思想的知道下,侯果果的父母自然放松了对果果的警惕,甚至有些抱着放羊的听之任之态度了。
侯果果混到初三的时候,有一天清晨六点多钟,从来不起早的果果却忽然对她母亲说要去学校上早自习。虽然,对果果已经采取了放羊式的管理,但果果如此反常的表现,仍不可避免地引起了心连心的母亲的注意。果果母亲心里没底,但表面却很平静地说,那好,我给你做早餐,吃了再去吧。果果边穿戴打扮边说,不用了,到学校随便吃点就行了。
母亲没有坚持,因为她知道坚持也没有用,果果是不会听的。当果果刚走出家门,她就尾随其后。
果果出了门,没有朝学校走,却拐到街角处,上了一辆仿佛早等在那里的出租车。果果母亲的脑海里立刻冒出来“离家出走”几个字,她吓坏了,头上的虚汗顷刻间顺着脸颊就往下淌。她急忙认清车号,然后迅速给早出门做事的丈夫打电话告急。
当果果父亲带着几个人急匆匆地追到火车站时,见果果从出租车上下来,然后是一个看样子有三十多岁的男人尾随下来。果果的父亲气急败坏地冲上去揪住那个男人。
原来,那个男人是果果在网上认识的一个外地人,这次来是接果果跟他去外地陪着游玩的。
这次虽化险为夷,可果果的父母却吓破了胆,他们并没有觉得转危为安,倒是更加担心果果了。面对父母的反应,果果始终觉得他们是小题大做了,她无所谓地说,有什么呀,不就是做个伴出去玩玩吗?能怎么着啊?
后来发生的一些事情,又不幸地中了果果父母的担心。
果果根本无心学习,无所事事的她,经常泡在网上,父母又管不了,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久,果果在上网聊天时认识了一个同城的叫张永长的男孩子。她怎么也没想到,张永长竟然在见面碰几次以后真的爱上了她,他根本不计较果果的那些过去,从网上走到现实,经常约会,他对果果呵护备至,甚至使得本来打算玩玩就甩了他的果果都想努力去爱他了。
张永长在小城一家公司做保安,他是家里的独生儿子,家境很好,父母都是本分的制酒工人,观念也很保守,在张永长把侯果果如实介绍给父母时,遭到的是极力的反对。父母就像要判决一样,把张永长叫到他们的房间。父亲严肃地说,咱们家祖祖辈辈都是清白的人,你不秃头不眼瞎的,怎么偏找一个这样不安分的人当媳妇呢?咱们家能养住她吗?母亲也附和着说,结了婚跟你新鲜劲儿一过,免不了又想着别的男人,你看看她那不本分的样儿,我打听了,她有不少花花事儿呢。等摔了跟头时你再想起来后悔,那时候,黄瓜菜可都凉透了,还是趁早跟她断了吧,凭你这样的什么好姑娘都能找着?
张永长听了父母的训斥,也很伤心,可是,他却没有办法不爱侯果果。虽然他也只有二十二岁,可是他却辨证地认为,谁都不可能一辈子也不走错路,而走错了有勇气承认的人却不多,侯果果就能够勇敢说出自己的真实过去。他就喜欢她的坦诚,这样坦诚的人都不去珍惜,怎么会找到自己的幸福呢?他低沉却是很坚决地告诉父母:“爸,妈,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可是,现在都是什么年代了?你们的脑袋还那样不开窍。我不在乎王闯的过去,只要她喜欢我,今后跟我好好过日子,我不会放弃她的,你们就不要逼我了。”说完转身离开父母的房间。
父亲气势汹汹地追他到门外,大声说,只要我在,你别想让这个女人进咱的家门!
张永长心痛地想,长这么大父亲从来没对自己这样凶过,看来他是真的不答应他跟侯果果的事了,他知道父亲很倔强,是个一条道儿跑到黑撞了南墙都不回头的人。张永长的性格本来就很内向,遇事喜欢钻牛角尖儿,而他也不是不孝顺的人,所以,遇到这样的尴尬情境,他好像被踢进了一个没底也见不到任何亮光的大深洞,他彻底地绝望了。
他思来想去,也不希望伤害自己的父母,所以,他矛盾得很,一会儿对自己说,为了父母,离开我深爱的果果吧?可是,他马上就心酸地泪流满面,在内心坚决地表示,不,我离不开她,如果要我离开她,除非死。
那一晚,他不住地倾听没约束的呼呼风声而望着漆黑的夜色发呆,他多么希望自己像窗外的风那样无牵无挂,多没约束啊。
第二天,太阳照样升起来,张永长也没让谁看出来有什么与往日的不同,他穿戴很整齐,没有吃早饭,就照常去公司上班了。
到了单位之后,尽管他一直努力想使自己安静,可他越是想让自己平静,心里却越是翻江倒海,反正,他是怎么也静不下心来,心里乱得很,像有无数只猫的爪子在扯扯着自己脆弱的心脏。
他忍不住给侯果果打电话说要见她。
侯果果爽快地答应了。
下班后,两人相约来到江畔公园。
张永长把侯果果细瘦的腰身紧紧搂进自己也已很单薄的怀抱里,生怕她被人给抢去一样,未语泪已无数行。聪明的侯果果似乎一下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问,是不是你父母知道我们来往而不同意了?张永长什么也没说,只是把侯果果因伤心而不停抖栗的躯壳搂得更紧,使得果果都有些透不过气来了。果果很艰难地说,我早就想到会是这样的,一般人都不会容纳我这样经历,你的父母怎么会例外呢?永长,我知道你是真心爱我,可是,你不能因为我而得罪了父母,他们就你这一个独生儿子啊。离开我吧,能得到过你真挚的爱,我已经知足了。这时,不知道哪里传来了李俊《最后一次的温柔》的歌声:
天空一朵一朵雪花一阵一阵寒风刺进我心头你的天真美丽笑容掩饰所有哀愁靠在我胸口为何你的吻如此冰冷为何你的眼角泪在流我知道我们走到缘分的尽头你说再也没有天长地久的厮守给我最后一次的温柔从此分开手再没有没有以后你说再也不能天涯海角一起走给我最后一次的温柔转身不回头不停留任爱在雪中抖栗……你用最后一次的温柔换我最后一次的放手我知道我们走到缘分的尽头是触景生情,更增添了悲情吧?张永长立刻用自己的嘴堵住了侯果果的话。两个人抱头痛哭,吓得偶尔经过他们身边的一个小孩子撒腿就跑。
相拥了一阵,张永长好像早就想好了一样,沉稳地对同样泪光闪闪的果果说,我们一起到南方去吧。而果果听了他的建议,没进行思索就回绝了。她说,那种方式我已经思考过了,我们什么大本事也没有,根本立足不了的,最后也只能灰溜溜地回到父母身边。我不在乎遭别人的白眼,可不能搭上你。
两个人想来想去,还是没有什么好办法和出路,张永长表示,无论如何,反正他不会离开侯果果,哪怕是本事再大的天皇老子,也别想分开他们。侯果果安慰张永长说,我们还年轻,还来得及,不然慢慢想办法吧,天无绝人之路,你先别着急,回家跟父母道歉,等有机会再商量。说了这些,侯果果自己都感觉可笑,因为,她知道那对父母是永远不会真正接纳她的,她这样自欺欺人,不过是不忍心看张长难过才这样说的。
不知不觉中,天很快就全黑下来,几只多情善感的乌鸦,“呱呱”地叫着,飞进树林的深处。侯果果劝张永长回家,张永长说不回。他突然紧紧攥着侯果果的双手,请求地说,果果,你告诉我,你真的爱我吗?侯果果认真地说,原来没有那么认真,现在已经认真地爱上了。张永长诚恳地说,果果,不知道是怎么了,我今天晚上一会儿也不想离开你。侯果果又劝说了他一会儿,可是他依然听不进去。果果不忍心丢下他一个人可怜,最后,两个人手牵着手朝一家旅店走来。
侯果果对吧台里的人说,开一个标准间,胖老板已经看出了张永长他们是本地人,对这样临时找到旅店潇洒的人已经见怪不怪了,何况人家住又不是白住,咱赚咱的钱,管那么多呢?有的男人和女人,一看就不是夫妻,可是却两个人来开房,要干什么那是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有的进去只呆一两个小时却付出一天整夜的宿费,这买卖真是很划算的,什么法制观念啊,去它的吧,所以,老板根本没让侯果果他们出示相关证件,就给他们开了房间。
张永长没什么异常的表现,只是比以前任何时候对侯果果都温柔体贴,两人像夫妻那样亲昵一阵子,侯果果依偎在张永长的怀抱里,不一会儿就睡着了。张永长却一丝睡意都没有,他睁大眼睛却什么也不看,泪水爬满他年轻的脸,当他听到侯果果发出均匀的鼾声后,轻轻地将自己胳膊上侯果果的头放在枕头上,然后借着榻头灯温和的光亮,伏下躯壳,自己的脸几乎贴住了他深爱的女孩子呈现美丽睡姿的脸庞,他细心地欣赏着心爱的姑娘的芳容,他要把她看到自己深情的眼睛里,然后再送到自己火热却无比失望的心灵深处。如果可能,他真想把所爱的人吞进自己的肚子里,那样,就不会有人能够使他们分离了。想到这里,他的心刀割一样疼痛,他用手轻轻地把侯果果光洁前额上的一缕被他们亲热时弄乱的秀发梳理成漂亮的样子,情不自禁地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将自己已经冰凉的唇吻在了侯果果因满足后更呈现红晕的青春的唇上。张永长几乎有些哽咽了,他真舍不得离开这个世界,离开自己的女孩儿,可是,他又没有勇气与父母对抗到底,他咬了咬牙,好像给自己下了最后的决心,他迅速从衣袋里掏出早就准备的安眠药,可是,他拿药的手送了好几次都没准确送到嘴里,没办法,他张大了嘴,像动物在地上尝食一样,从手里“呼噜呼噜”地好容易把药吃到嘴里,硬把药吞下肚子,眼泪却又止不住了。
他把几天前写好的遗书,放在侯果果旁边的榻头柜上,用侯果果的手表压在上面。
他看看表,天就快亮了,便转身离开了旅店房间,在关门时,回头看了侯果果和他们永远的“卧室”两分钟,然后,他急匆匆走到外面去,他对自己说,我已经觉得头昏沉了,眼皮都抬不起来,我不能死在这里,我必须到我选择好的派出所门口去死,因为警察胆子大,不会吓着。
派出所不远,就在隔壁。他踉跄着好久才来到只有几米远的新风派出所的电子门旁,他一头就倒下了。还有一丝清醒意识的张永长默默在心底说,果果,我亲爱的果果,请原谅我扔下了你,我太累了,睡了。不一会儿,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第二天,派出所的值勤民警开大门时,一眼就发现了他僵硬的尸体,尽管有些吃惊不过确实没有被吓着,职业习惯吧。
侯果果一觉醒来,天已经大亮了,她瞟了瞟旁边,张永长没在,以为他去洗手间了,侯果果迅速起来收拾自己。
她都整理完了,还不见张永长出来,她又急着去厕所,就大声喊:“喂,张永长,你怎么还不出来,你不会是在马桶上看报纸吧?”没有任何回应,她还以为张永长在跟她开玩笑,她悄悄地一蹭一跳来到洗手间门口,她猛地推开门,里面却是空无一人,她突然觉得心慌了起来,她无力地劝自己说,别瞎想了,也许他去买早餐了,这样,她稍许宽慰了些,赶紧洗了脸,然后,她坐到榻上,突然她就看到了自己手表下面的纸条儿,她急切地打开那张纸,心说,这小子跟我玩什么把戏?可是,她还没看完,就昏厥过去了,那是张永长留给王闯和家人的遗书!
听到噩耗的张永长的父母如雷轰顶,他们是善良的平常人,失去儿子,让他们经受了最致命的打击,他们没有想过张永长本身的原因,他们气愤地将所有的恨都发泄到侯果果一个人的身上来。
他们家的七姑八姨,全都找上来拿侯果果试问。
侯果果的父母都跟着人家小心地一直陪着不是,同时也帮忙尽快料理张永长的后事。入土为安,人已经死了,不安葬了,总也没完。人死了闹一闹解恨罢了,能怎么着?尽管侯果果有责任,可毕竟不是侯果果杀了张永长的,这是明摆着的。
对于张永长的死,侯果果的确是没有法律责任的,可是,又是谁摧花落的呢?而且谁敢说张永长的死,不会在侯果果的心里刻下永远都抹不去的阴影儿呢?这个阴影的制造者是张永长吗?是侯果果自己吗?如果不全是,那又都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