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云晓犹豫了半天,始终不敢开口,卫姨娘脸上显出悲凄神色,抱紧了苏云晓叹道:“姐儿可是在怪我,这些时总不来看望姐儿吗?我……我也是无可奈何。这些日一直跪在佛堂抄经,总不得出门。也只好忍心不来见姐儿。只是,我天天在佛前为姐儿敬香,求着姐儿的身体能早一天好……”
卫姨娘一句话未说完,眼圈就已经红了,只是强忍着不让泪水流下来。翡翠也湿了眼角,忙拿帕子擦了,笑着劝道:“姨娘快别伤心了,姐儿身子已大好了,姨娘既然来了,可见得是苦见甘来,日后又可以与姐儿常在一起……”
卫姨娘脸上却露出惊恐神色,越发抱紧了苏云晓,半晌才低声道:“我……我回去了。”
嘴里这样说着,身子却没有动,仍是凝望着苏云晓,似乎这时候不看,以后就再也看不到一样。翡翠脸色变了变,不由自主的绞紧了手里的帕子,神色狐疑的看着卫姨娘。
卫姨娘瞥了翡翠一眼,神色就更紧张了,不舍的凝望着二姐儿,手上却终于一点点松开了:“我……我改天再来看姐儿,姐儿要听姐姐们的话,要乖乖的……”
桃露刚来,正想四处讨好的时候,便上前笑道:“姨娘放心,婢子们定然尽心尽力的服侍二姐儿,决不会让姐儿不顺心。姨娘明天再来,一定能看到姐儿的气色比今天更好。”
卫姨娘唇角抖动了一下,似笑非笑的点头。翡翠已上前看似恭谨的挽扶住卫姨娘的手臂:“姨娘这就走了吗?天色已经晚了,只怕路不好走,姨娘路上可要看仔细些,千万莫跌了脚。”
桃露诧异的看了翡翠一眼,这话看似恭敬,可是她怎么听着总有些古怪,倒并不象是个丫环该对主子说的话。随即又想到卫姨娘以前也不过是个丫环,虽然当了姨娘,总也算不得是正经主子。平日里那些积年有体面的老奴才也对姨娘很不恭敬。难道翡翠也是这一种人?
桃露又看看似乎一脸懵懂的二姐儿,再看看皱着眉头的翡翠和心事重重的卫姨娘,越发觉的卫姨娘的表情,似乎在对翡翠陪着小心。不觉暗中叹息。如果对一个侍候女儿的丫环都要陪小心,这姨娘当的也太没出息了。
卫姨娘却似感激翡翠的提醒,拉着她的手,又红了眼圈:“好姑娘,多亏你照应二姐儿了。我……”
翡翠截了卫姨娘的话头,道:“原是婢子的份内之事,不敢当姨娘的夸奖。天时不早了,姨娘若有事,便请去吧,不敢误了姨娘的事。”
翡翠这话已是有些无礼,偏卫姨娘竟似毫不在意。只是刚在翡翠的搀扶下放开苏云晓,向门口走了两步,又转回了头,眼睛红红的看着始终在发呆的苏云晓。苏云晓心头竟突然也是一闷,很有些想要掉眼泪的冲动。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母子天性?
既使她和这卫姨娘完全陌生,但这一刻,竟也因为要分离而有些难过。苏云晓不由自主的就想起远隔在不知道在多少后的父母亲人来,心里就更闷的难受。忍不住就踏前一步,大叫一声:“娘亲……”
卫姨娘眼睛蓦地一亮,又惊又喜的挣开翡翠,又急步冲回苏云晓面前蹲低了身子,微凉的手指抚mo着她的脸颊,涩声道:“姐儿……”
桃露感动的笑道:“都说二姐儿这一病,把以前的事都忘记了,连人都不认得了。可是今儿刚见到姨娘,就认了出来,可见得是母女天性,再也不会淡了的。”
翡翠却突然瞪了桃露一眼,就在这时,门外一个丫环向里面探头,神色有些惊惶的拍拍门扉。翡翠便略提高了声音道:“二姐儿,您认错了呢。您的娘亲是太太,这位是东边香芷院的卫姨娘,您只要称‘姨娘’就好。”
卫姨娘唇角一抖,一转眼看到那小丫环在探头,脸上顿时冷了。甩开苏云晓刚抓住她的手,匆匆就走出了门。“我走了,改天再来看望姐儿。”
桃露见到翡翠后脚跟着卫姨娘出了门,脸上就不自然,看看仍旧一脸迷茫的二姐儿,忍不住撇嘴嘀咕。“左不过是一个丫环,怎么就敢这样对待姨娘。真是……”
桃露总算顾及着翡翠大丫环的身份,吞下了后半句话,但想要打抱不平的神色,苏云晓却还是看的一清二楚。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心说翡翠平时并不是这样的人啊?几次偷听她和桃叶夜半私语,对卫姨娘都颇尊敬,而且对自已这娘俩个都很有维护之心,怎么今天见了面,却这样不客气?
苏云晓正在奇怪,却听的外面一阵喧闹,随既就有一个声音在怒喝:“哪个允准你到了这里?”
这声音,却似是个男人。
苏云晓一楞之后,顿时又是一惊,忙奔到门口,探头一看,却见临近院门处,正有一群人对面而立。一边是卫姨娘和翡翠,另一边则是那花枝招展的乔姨娘领着几个丫环。然而人群的前面两步,却站着一个男子。
那男子身材修长,一身淡青儒衫,看去十分的俊雅。只是现在却板着一张面孔,平添几分威严。旁边有几个侍候姐儿的小丫头子,都似被男子微怒的面容威慑,战战兢兢躲在一边。
卫姨娘低着头,小声道:“婢妾听说二姐儿重病,一直不见好转,心中忧急,这才过来探望……”
“胡说。”那男子打断了卫姨娘的话,声音虽不高,却透着一股威严,让苏云晓都不觉皱了眉,有些担心的看着卫姨娘。“二姐儿虽病着,自有大夫施药,丫头们侍候,你过来又能做什么?何况,就算姐儿身上不好,也有她嫡母照看,要你来多什么事。”
卫姨娘脸色一白,乔姨娘笑着上前,温柔的抚拍男子的背,笑道:“正是呢。太太身上虽也不舒服,但对二位姐儿的病情也是念念不忘,刚还在和妾说,明儿要备重礼,请随驾南巡的柳太医来府里为姐儿们诊脉呢。太太为姐儿们真是操碎了一颗心,让妾万分敬佩。以后妾一定求太太多指点,也学些操持家事的道理,让爷和太太多省些心。”
男子便点点头,显是对乔姨娘的知趣表示满意。抬眼看卫姨娘还白着一张脸站在面前,不觉又皱了眉:“还杵在这里做什么?是了,不是罚你在佛堂抄经么?你怎么会到了这里?我怎么不记得太太有免了你的责罚?”
乔姨娘冷笑着瞥了卫姨娘一眼,却又柔声笑道:“爷这些日忙着接驾,没有空过问家事,想是太太开恩,竟免了卫家妹子的罚也未可知。清露,你去太太院里问一声去,看是否如此。”
一个丫环应了,便要往外走。那男子摆手道:“什么小事,也去惊动太太。想来太太最是心慈,见不得人装苦作悲,免了就免了吧。”
乔姨娘倒似有些意外,刚想再说,却听翡翠惊道:“二姐儿……”
那男子一转眼,便看到苏云晓站在门外,眼睛楞楞的看着众人。男子皱了皱眉,薄怒的看看乔姨娘:“谁是侍候二姐儿的丫环,怎么竟让姐儿站在风口里,倘若病更重了,可如何是好?”
翡翠扑通一声便跪了下去,乔姨娘怒道:“你就是侍候二姐儿的丫环?你是怎么侍候的?倘冻着了姐儿,仔细你的皮。”一面便回头吩咐身后的婆子:“等下把这丫头带下去,好生教导一番。若当真是教不好的,只管打发了出去。姐儿是何等尊贵的身份,怎么能让这样不知轻重的丫环侍候……”
那男子斜了乔姨娘一眼,又立刻转开了眼光,苏云晓在旁边听的清清楚楚,却是怒上心头。这古代的大家宅子,真是一刻也不让人安生,竟当真是到处都宫斗。
虽说一时还不明白这几个人为什么斗,但苏云晓也看明白了,介眼前的一幕就是那宫斗啊。而且,貌似吃亏的还是自个的亲娘。再者,翡翠平时也对她不错,她自然不愿意这两人成为宫斗的牺牲品。
苏云晓恼怒之下,也顾不得嘴边整天念叨的低调再低调的话,直接几步跑到翡翠面前:“你们是谁,为什么在我家里这么凶?”
翡翠紧张的扯扯苏云晓衣袖:“姐儿,这,这是老爷……”
“什么是老爷,我病糊涂了,不记得了。”苏云晓一点都不避讳自已的失忆,倒是翡翠惊吓的惨白着一张脸,卫姨娘已经是掉下泪来,也跪到地上:“可怜的二姐儿,你怎么这么命苦……”
那男子就叹了口气,伸出双臂,俯身要抱苏云晓。苏云晓却退了一步,警惕的望着他:“你是谁,我又不认得你,你好凶,呜,我要去找爹爹和娘亲,他们会保护晓儿,不会让别人凶晓儿……”
苏云晓用稚嫩的嗓音装哭,那男子竟露出痛惜的神色,又带着一分愧疚,俯身抱起苏云晓,柔声道:“晓姐儿乖,爹爹在这里。爹爹绝不让任何人凶晓姐儿……”
“呜,爹爹,娘亲,有人凶晓儿……”苏云晓偷眼瞄瞄男子的举动,越发哭的委屈。为免干打雷不下雨,还偷偷掐了自已一把。虽然心里仍旧被自已的声音雷的不轻,但非常时期,也顾不得了。
“没有人敢凶晓姐儿,乖……”男子好声好气的哄着苏云晓,倒是让苏云晓有些意外。这个爹据说是个地方上的大官,身为古代的大官,能对一个庶出女儿这种态度,着实是不容易啊。
“她对翡翠姐姐凶,一定也会对晓儿凶……”苏云晓立刻一指乔姨娘,开始当面告状的行为。同时宣布自已的所有权:“翡翠姐姐对晓儿最好了……”
“你叫翡翠?起来吧,以后要小心侍候二姐儿。”男子的知情识趣,让苏云晓几乎停了哭声。翡翠更是满脸惊喜。
“这个姨娘也对晓儿很好,还喂晓儿喝水……”苏云晓再接再励,只是很聪明的没有叫娘,而是按翡翠刚才的说话,喊了句姨娘。“晓儿想明天也看到姨娘,也让姨娘喂我喝水……”
男子神色复杂的看了卫姨娘一眼,抚mo了几下苏云晓的头,又向卫姨娘说道:“你也听到了,既然姐儿喜欢,你日后也时常来看望看望姐儿。”
卫姨娘捂住嘴,说不清是悲是喜,竟说不出话来。
苏云晓却几乎被自已的口水呛住,这……这也太戏剧了吧?虽然,这招偷师自小侄儿的招数竟古今通吃,十分有效,也让苏云晓很是得意。可是,不可能啊,怎么这在古代当大官的爹,对象个蛔虫,听了她半句话,就知道她想要什么?
不仅苏云晓惊疑不定,这一切也使的乔姨娘一脸惊楞,神色闪烁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