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叫张狗蛋儿,对,你没听错,就是这个名字。
狗蛋儿这个名儿是俺爹给起的,俺不懂为啥爹要给俺起这么个破名。说它是个破名,是因为小时候和村里的孩子一起玩儿,人家要么叫建军、要么叫建国、要么叫利民、要么叫伟业,多好听呀,可就俺叫狗蛋儿。
大家在一起追追闹闹的时候,他们就笑嘻嘻地“狗蛋儿、狗蛋儿”的喊,“狗蛋儿等等”、“狗蛋儿慢点”、“狗蛋儿快跑”。有一次大伙一起拿石头丢村长齐大昌家的狗,俺跑慢了,眼看就要被咬了一口,戚建国慌慌张张地去喊俺爹,进了院子就嚷嚷绕口令,“狗蛋儿逗狗让狗咬了,狗蛋儿他爹,你快去看看狗蛋儿吧。”
俺爹到了村东头一看,发现齐大昌家的狗正在树底下乱叫,爹把狗撵走了,俺看狗走远了,就从树上溜了下来,回家挨了一顿臭揍。
记得那天晚上,俺娘好说歹说,俺硬是赌气没吃饭,俺爹说:“不吃就是不饿!”俺爹说的对,除了赌气之外,俺确实不怎么饿,那天晚上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一直想到鸡叫也没想明白一个事:为啥那么多人,那条狗就单单追俺呢?难道,就因为俺叫狗蛋儿?
小时候俺不明白为啥爹要给俺起名叫狗蛋儿,现在长大了,俺还是不明白,不过这都不要紧了。因为后来俺有了一个重大发现。村里的孩子只要小一点儿的,他们跑出来玩儿的时候,俺就一个接一个地问:“你叫啥呀?”
“姜狗娃儿!”
“赵狗崽儿!”
“齐狗蛋儿!”最后说话的是村长齐大昌的三儿子,原来,村里的小孩子都是狗蛋儿啊!以前怎么没听戚建国讲过呢?
俺在年根儿给王四婶子帮忙扫院子的时候,就问:“四婶儿,咱村儿的小孩子名字都不好听,和我一样,都是狗崽儿、狗娃儿、狗蛋儿的。大点的就不一样了,就叫好听的建国、建军,这是咋回事呀?”
四婶儿噗嗤一笑:“傻孩子,大了就得有个正经名儿,哪能还叫狗呀狗的叫呢?俺记着戚家的老二小时候也叫狗蛋儿。”
俺一听,突然就明白了,“戚狗蛋儿呀戚狗蛋儿,难怪你不和俺说呢!说了你就没法叫俺狗蛋儿了呀!”俺像是捡了宝贝一样,心里想着,手上加劲儿,那天院子扫得格外干净,四婶儿夸俺干活儿齐整,长大了肯定有出息。
狗蛋儿这个名字俺一直叫了十三年,十三岁那年,俺爹托村里为数不多的文化人——任大叔,给俺起了大名。任大叔跟俺爹说:“咱们种地的人,靠天吃饭,最盼的就是个风调雨顺。风和雨顺的,地里收成才能好,咱们SD地界,从古到今经历的大旱不计其数,多少代人不都是因为这点雨没下,就丢了性命吗?我想着给这个孩子起个带水的名字,让他以后一辈子命里不愁没水,地里始终滋润。老哥哥,你说咋样?”
俺爹一听,说这太好了,就问任大叔那给起个什么名儿好。任大叔说:“最大最多的水,那就是海洋,我看这孩子就叫张海洋吧。”
就这样,俺从那以后就叫张海洋了。多少年以后,俺才对这个名字有了疑惑,海洋的水哪能用来浇地呢?任大叔那么有学问的人,怎么会连海水不能浇地的道理都不懂呢?他那套说法,一定是糊弄俺爹的。直到俺从打拼十年的深圳回到老家迎春村过春节的时候,在给任大叔拜年时偶然谈到俺的事业发展,他说出来的一席话才让俺彻底明白他当时的用意,当然,那都是后话了。
现在,俺十八岁了。按照村子里的规矩,也到了成家的年纪,可是俺偏偏就不想成家。俺爹脾气比以前更大了,动不动就要骂俺。“狗崽子,不成家立业,你想干啥?!俺们老张家祖上下来就没有光汉子!”俺爹有次这么骂的时候,俺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老张家祖上有没有光汉子的事情,你能知道?”爹就骂道:“老张家祖上积德,十代单传,要出一个光汉子,能他娘的有你!”爹说完就哭了。他哭啥呢?大老爷们的这也至于哭?可等俺知道爹为啥哭的时候,俺却哭得比谁都狠。三天三夜啊,算了,咱留个谜底,这个故事,有机会再讲吧。
俺爹哭完之后日子,俺在村里溜达的时候就再也不那么自在了,王四婶子、臧六姑、九巧儿姐,只要见了俺就一定拦住。
“狗蛋儿!过来,四婶和你说个事儿。”
“呦,这不是海洋嘛!六姑姑给你说个事儿!”
“海洋!九儿姐告诉你个事儿。”
于是,吴家的三姑娘,赵家的赵小妹,隔壁富贵村俊的出了名了钱小脚的名字,就不断在俺耳朵根嗡嗡嗡地想。
夏天来了,晚上的时候,俺就搬个凳子在院里一坐,撑着下巴仰头看天上的星星,多美啊!钱小脚她能有这星星美嘛?就是比这更美又能咋样呢?俺不稀罕呀!
俺娘看俺就那么呆呆地看着天,就问:“狗蛋儿,你想啥呢?”
俺说:“娘,你说村子外边都是些啥呀,俺长这么大还没出去过呢。”
娘说她是从自己村嫁到俺们村的,村子外边还是村子呗。俺问:“那除了村子呢?咱们活着的地方都是一个又一个村子,无数的村子堆成的吗?”
娘说:“不知道,可能是吧。”
俺就跟娘说:“娘,如果俺和钱小脚成亲了,那往后的日子不就是生娃、种地、养娃,然后娃再生娃再种地吗?这么活着,有啥意思呢?”
可娘却说:“孩子,你可真傻,咱们祖祖辈辈不都是这么过来的么?不然你还有啥活法呢?”
俺抬头看着天上忽闪忽闪的大片星星,告诉娘说:“俺也不知道除了祖宗的日子还能怎么过。”
“不过,俺就是想换个活法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