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碗轻放床头矮桌,香珠儿将纱帐挽起,见羽君还在睡着,不忍吵醒。她看了一眼床上人的睡颜,眼中迷惑重重。
“在看什么?”羽君缓缓睁开眼睛,轻声问。
“我吵醒姑娘了吗?药已经熬好了,姑娘趁热喝了吧。”
羽君点点头,在香珠儿的轻扶下坐起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事情查得怎么样?”
“各地的传书暂时都没有发现二公子行踪的消息……只是……”
“怎么?”
“有人回报晴暄公子之前也查过二公子的消息,并掌握了一些线索,但后来不知为何不了了之……”
“晴暄?……他掌握了多少?”
“不知道,晴暄公子对谁也没说。”
羽君睫毛微微忽闪,沉思片刻。不论是真是假晴暄和惊涛总算是有交情的,加上陆唯羽大婚放火的事情他也有份子,对惊涛不无愧疚,若说担心他而去寻找并不奇怪,一直找不到而收手也不奇怪,但是……一来惊涛只是心灰意冷而离开,并非有意藏匿,只要坚持搜寻下去以花散里或金刀门的情报脉络应该不难找到他。二来晴暄既然已经掌握了线索,又怎么会不继续查下去而不了了之?
被什么事情阻隔了,还是牵扯到了什么人?
她想了几种可能,觉得最快的方法,还是直接问晴暄本人。看过这一年来陆唯羽所经历的事情,如今成为了湘无双的她了解到对于一件事情,猜测可以有千百种,真相有时候却可能很简单,只是别人把它想得太复杂而已。
她觉得晴暄应该不会隐瞒她,如果她想知道。晴暄的用心,晴暄的情谊……虽然她一直感到为难不知如何应对而想要疏远,但是她却明白晴暄不会拒绝她的要求。
“香珠儿,去请晴暄过来一趟。”
看着香珠儿退下去,羽君心中难免愧疚。似乎只有在需要晴暄帮助的时候,她才会找他……晴暄本是相爷的人,因着湘无双才处处维护花散里,这算不算是在利用他对她的感情?一如当年小狗子利用着阿猫的信任……果真,是有报应的么?
无论如何,晴暄的确不会拒绝湘无双的要求。只要接到无双的传话,他总是会在第一时间赶到。臧云山庄纵然防守严密,又如何防得了一个对其各处防备都早已摸清的人。唯羽的信任,惊涛的信任,这些都给了他方便,却也给了他愧疚,让他在掌握了臧云庄的防守同时,莫名的没有对任何人透漏,包括相爷。
晴暄走进房间的时候正看到羽君慢慢的喝着其实已经不烫的药汁,虽然没有做出一点皱眉挤眼的表情,但那慢吞吞的,慢得让人能够感觉到她的不情愿的速度就是能够充分的表达出这药有多苦。
晴暄忍不住想笑,不知道无双是何时变得这么可爱。
“伤……没事了吗?”他自拉了椅子在床边坐下来,观察着羽君的气色,的确苍白,却不十分憔悴。
羽君点点头,索性借此放下药碗,放弃剩下的小半碗苦得越发浓烈的药底子。
“我有些事情想跟你打听……”
“你在查沈惊涛的行踪?”晴暄不待她继续说,已经挑明,两眼探究似的盯着她。这目光让羽君有些疑惑,“对,我想知道他在哪里。”
晴暄的目光更加深沉,百般心思流转,带着不解和一丝丝……不可思议。
“我……该先问[为什么?]还是[怎么会?]”他迟疑了半天,似乎想不通,思绪堵在一处打了结,这奇怪的反映让羽君也不理解,故作镇定的浅笑一下,反问:“怎么我不可以找他吗?过去没有交集,并不代表以后也用不到这个人。”
“不,你为什么要找他这一点可以放到后面……可是,这个问题,怎么会是你来问我?”
这一回羽君也懵了,不明白这中间出了什么问题,试探性的问:“只有你掌握了线索……不是么?”
晴暄露出无奈的笑容,轻叹道:“你果然是什么都忘记了,这正是我要问你的问题——我所查到的线索,就落在你身上,你是最后一个可能知道沈惊涛在哪里的人。”
羽君愕然了,片刻之后想明白他所说的意思,却只能更愕然——晴暄所说的人,是真正的湘无双。她就是最后一个可能知道惊涛行踪的人,但是——她不是湘无双,真正的湘无双已经死了!
“湘无双怎么会……我是说我怎么会和沈惊涛……”
晴暄不懂她为什么看起来那么失望,解释道:“你的确不认得沈惊涛的,当初我四处查寻他的下落,最后从某处暗岗得到的消息是他曾经出现在一个镇上,遇上一个叫林菱儿的女子,那个女子缠着同他一起上路,也一直照顾着他,他们离开后去了哪里便无处可寻……”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羽君下意识问道,脑中忽而一闪,觉得林菱儿这名字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晴暄看她的神情便知道她应该是有印象,“想起来了么?你曾问过我你身上的伤是何人所伤……那女子,正是林菱儿。你就是最后一个和他们接触过的人,因为你重伤失忆,我才没有继续查下去……”
——是她!羽君一惊,终于将这些片断串在一起——无论惊涛是不是愿意,那女子是照顾着他的人……林菱儿意外卷入某个事件被湘无双所杀,临死却执念不消重伤了湘无双……
阿月曾对陆唯羽说过,朱羽君死后沈惊涛的姻缘将另结,导致她注定独身,送她回来续缘,她却把姻缘结在了病书生身上……即是说惊涛的姻缘并未被改动,那另结的姻缘是谁,会是林菱儿吗!?
如果是林菱儿……如果林菱儿本不该死,却被湘无双杀了……而自己,偏偏附在湘无双身上……圣月曾说,前缘未了……
那一瞬间她仿佛抓住了什么,却终究混乱作一团,理不清。
——是前缘?还是孽债?
疼痛死闪电般在胸口划过,霎时脸色惨白,晴暄紧张的靠过来,“无双!?”
“没事,我没事……”羽君摇摇头,却突然反手抓住晴暄的衣袖,“帮我找!我要找到沈惊涛!一定要找到他!”
靠近了……冥冥中造成了这一切的症结所在,一定就在这些片断之中。
无论如何,都要找到惊涛!
晴暄微微怔住,他无法理解无双的反应,无双变了太多,也似乎隐藏了太多,已经让他无法揣测。但是他仍旧反握住她的手,点头应道:“好,我立刻去找,你别担心,先好好养伤。”
他站在床边看了她一会儿,才转身离去。
无双……似乎已经离他越来越远了。
将香珠儿唤到一边,压低了声音问:“无双的伤,大夫怎么说?”
香珠儿只是摇摇头,表示瞧不出原因,晴暄叹一句:“这些庸医……可惜孟荷不在庄上……那沈苍澜的事情无双还没作打算?这么久也不见动静,义父那边已经……”
香珠儿依然摇头,“姑娘不是还没作打算,而是不作打算。”
晴暄一顿,“她不想杀沈苍澜?”回想当日义父要她杀沈苍澜时她的反应,他应该已经知道……只是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还要来臧云山庄?又为什么如此在意沈苍澜?
“香珠儿,你应该明白如果这样下去义父会有什么做法,这件事就算无双不愿意也别无他法……我去找雪狐谈,你只要在无双面前什么也别说,明白么?”
这些事情香珠儿自然是懂得的,点了点头,目送晴暄离开。
晴暄若有所思的施展轻功离去。他分了神,心里有着太过复杂的思绪,才会降低了警觉,没有注意到院子的门外有一道身影,默默看着他从无双的房里离开。
湘无双的来路并不单纯,这个他一直都知道。是晴暄将湘无双引介给王爷,他们早就识得,他也是知道的……可是一个是庄里的贵客,一个是庄上的好友,有必要如此避人耳目悄然相见么?
沈苍澜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心情算作什么,他想要信任无双,不愿去猜疑。但是,他能说他了解无双吗?心里明明知道,无双之于他,根本无从谈得上了解,更何况信任?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罢了。
“庄主,”屏退下人,孟伯亲自端了茶放在他面前,“老奴始终认为这件事情……湘姑娘脱不了怀疑。”
沈苍澜感到疲惫,靠在椅上,用手轻轻推揉宿醉后少许疼痛的额头,“孟伯,您……真的有办法去怀疑无双姑娘吗?”
孟伯了然一笑,“老奴懂得庄主的意思,湘姑娘的神态举止确与羽君小姐有着说不清的神似,连老奴有时也恍然错觉似乎是小姐回来了……但是,事实始终是事实,不可被感情蒙蔽啊,庄主。湘姑娘虽未必有恶意,但也绝对不是那么简单。”
“这我明白……”
然而这世事,却不是头脑里明白,便都可以解决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