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恨的。她只是,心死而已。”
这句话,终于借湘无双的口说出,那根紧绷的弦略略松弛,无尽的悲伤险些将整颗心席卷。她不曾在苍澜面前哭过,知道苍澜选择姝娴的时候没有哭,死去的时候没有哭,所以现在,仍旧生生的咽回涌到喉咙的酸涩。
沈苍澜被自己的沮丧吞没,低喃着:“曾经……那么如今,她必然是恨了我吧……”
羽君不答,只静静坐了片刻,起身告退:“已经很晚了,无双该回房,庄主也早些休息吧。”她方要离去,沈苍澜却一急,伸手拉住了她的手……
一个火热,一个冰凉,两种温度碰触到一起另两人俱是一愣,惊醒过来,可是沈苍澜却没有放开手。
熟悉的温度另羽君一时恍惚,眼前这人,毕竟是她爱过的人,也许……还没有放得下。
心中微微松动的这一瞬间,胸口初一道撕裂般的疼痛直入心肺,她身形一晃顿时脸色惨白,沈苍澜眼疾手快扶住了她,急急问道:“无双姑娘!?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没有等羽君回答,她胸口水蓝的衣衫上大片殷红迅速扩散开来,身子渐渐软了下去……
为何,这伤……
在疼痛夺走她全部的思想之前,感到身子一轻被沈苍澜横抱起来,飞奔而去。
灼热的疼痛从胸口扩散到全身,她的身体好似被巨石碾过,节节断裂,寸寸血肉模糊。眼前模模糊糊飘过一个又一个人影,沈苍澜,沈惊涛,姝娴,陆唯羽病书生……最后,她看到一个陌生女子满脸满身的血,一双眼睛灼灼而怨恨,狠狠地盯着她……
冤孽……冤孽啊,了却前缘,才能再世为人……
仿佛听到有人在她耳边低吟,反反复复,直到陷入沉睡。
不知过了多久,羽君刚一睁开眼睛,就看见“玉川”一双熬得红通通的眼睛一瞬不移的盯着自己,那满眼的狂热让她瞬间便明白这是易过容的雪狐。
“无双!无双你醒了!?还痛不痛?——庸医!还不过来看看!”
小小的孩子,教训起人来倒有模有样,羽君暗暗好笑,勉强坐了起来,挥挥手:“让大夫回了吧。”
“无双,可是你的伤……”
“这伤,大夫治不好的,请他回了吧。”
这伤口,早已经愈合了的。第一次复裂,是想起了惊涛的时候,而这一次……是为着苍澜有微微的心动。隐约感到冥冥中有某种东西牵引制约着她,她感觉得到要找出这伤不断复发的真由,只有……
“香珠儿……”
“姑娘,有什么吩咐吗?”
“你去给我查查……沈家二公子沈惊涛如今在什么地方。”
香珠儿微微一怔,雪狐倒先嚷开:“无双,我们的目标是沈苍澜,你找沈惊涛做什么?”
羽君没有答他,只看了眼香珠儿,香珠儿略一犹疑,便低头领命,退了出去。
“无双~~!”
“雪狐……你是要我做事之前,还要先向你报备么?”羽君不咸不淡的看了他一眼,雪狐语塞,闷闷的闭了嘴,还不忘嘟囔一句:“人家也是关心你么……”
好容易打发了雪狐,羽君闭上眼睛试着慢慢调息,感觉得到体内真气,然而湘无双的内功走的是阴冷一路,与羽君所熟知的平和一路完全不同,一时有些难以驾驭。
她起身披上外衣准备外出,正撞见绿绿走进来。
“姑娘,您伤还没好,怎么就要出去?”
“有点事情要办……绿绿,我昏迷的时候沈苍澜可有来过?”
“沈庄主一直守着呢,直到庄里有事来人唤他才离开的……姑娘,虽然我不知道您要去做什么,但是等伤好一好不成么?您这样的身子……”
羽君浅浅笑了,“没事的,有些事情就是这样的身子才好办,你在屋里盯着点,有事应付一下。”
“是。”绿绿看着羽君出了门,时常也想不明白姑娘对她的信任是从何而来。突然就被要来姑娘身边,平日里有事情也不避讳。就算信任她是衾花姐带出来的人,做事还算牢靠,就不怕她有外心么?
寻思了半晌,没结果。还是关了门好好看门吧。
羽君潜入正院,仍旧记得过去月公子教授陆唯羽的轻功,鬼魅一般毫无生息,幽然现身在姝娴的房间。
见到她的到来,姝娴似已不再惊讶,勾起冷笑道:“无双姑娘再次大驾光临,不知又有何指教?”
“夫人一向聪明,猜不到么?”
“怕不是这臧云山庄,就是沈苍澜吧。”
“倘若我说……我要的,是你的命呢?”
姝娴紧紧的叮住她,字字句句道:“你的身份,你的所作所为和表现,能够让我想到的就只有两个可能——若你是义父派来的,那么你要的无非是登上庄主夫人的位子,再要沈苍澜死,便掌握了整个臧云山庄——”
羽君掩嘴笑了,夸道:“聪明……想不到你离开相爷身边这么久,也能一猜即中他的心思呢。那么,另一个呢……?”
“若是有人当真想要我的命,我想不出对她会有什么好处,会这样做的只有一个人……除非,朱羽君还魂。”她这样说着,却露出讽刺的神情,似乎并不相信会有这种可能。
羽君的笑容缓缓收了起来,走近姝娴,低头只看住她的腿脚。
“看来已经愈合了……想来我上一次的确是下手轻了,留着你,我心里终究是根刺——你还真霍得出去,真敢在苍澜面前揭了我出来,拉我一起垫背是么——”话音未落她衣袖横扫藏于袖中半长铁剑寒光一现,竟向姝娴推上割去,顿时一道血珠横洒——姝娴未来得及反映,惨叫一声,剧烈的疼痛让她跌了下去——
她惊惧抬头,应上了那双眼睛——是,就是这双眼!死去的朱羽君的眼睛!她慌乱间脱口而出:“你!你答应过——我给你血千手,你保我留在这里的!”
羽君冷笑,答应?答应了姝娴的是陆唯羽,可不是她。
“你可以再去说,告诉苍澜,这一次也是‘伤重在床’的湘无双伤了你,看看他……是信你,还是信我。”
门外已经一阵脚步传来,护院听到姝娴的叫声匆匆赶来,然而推开门的瞬间眼前只白影忽闪,便消失不见恍如幻觉一般。
姝娴,你便继续装下去,掩饰下去吧……不明人物几次三番闯入庄内刺伤你,如何让人不怀疑?你指正的人毫无证据,如何让人信服?多次被刺却说不出原由,苍澜还能信你几回?
羽君飞落院中凄凉冷笑,这些小把戏何等可笑,苍澜,你可会怀疑我?可愿怀疑我?为什么,要把自己变成了这种女人……被怨恨纠缠着,连自己都感到厌恶……
羽君刚回房重脱衣上床休息没多久,就听到外面传来翠翠的声音,绿绿去应了门,两人大眼瞪小眼默了一会儿,断断续续传来:“……管家要我来看看湘姑娘有没有什么需要……可用请大夫来再瞧瞧……”
羽君闭着眼睛靠在床上休息,听了微微浅笑,这是管家差她来瞧瞧自己究竟在不在房里呢。不见着人,怕是不会走的。
“绿绿,请翠翠姑娘进来吧。”
绿绿在门外应了一声“是。”便见着翠翠走进房来,一边儿问安一边打量着羽君。
那一副憔悴苍白的模样,哪里像是刚刚出去伤了人的?翠翠心中诽腹孟伯一定是老糊涂了,潦草应付了几句就想告退。
“等一下,翠翠。”羽君一句话拦住了她,指指床边的凳子,笑问:“我休息就了也闷得很,你陪我说说话可以吗。”
翠翠一句“奴婢还有事要做”就是说不出口,心情复杂的犹豫着,她有点想走,又有点想跟她谈谈,总之越和湘无双相处,就越觉得她像小姐,有点怀念。
挣扎了半天终于还是别别扭扭坐了下来,闷着头不肯先吭声。
“翠翠……你家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羽君问出那一句话的时候目光似乎没有焦点,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就连她自己也已经忘记了,过去的朱羽君是什么样子的?为什么自己想不起来?
她当不了湘无双,也做不成朱羽君……为什么?她明明就是朱羽君本人……
她眼中的迷惘翠翠看不懂,只觉得看了难受,慢慢道:“小姐她……是表里不一不知体谅的人!”
羽君回神,见翠翠竟然一连抱怨,认真听起来,一旁绿绿也好奇的竖起耳朵。
翠翠陷入回忆,越发忿忿,“她外人面前一副淑女模样,哪个长辈不喜欢,哪个外人不夸?天知道身边的人吃了她多少亏,无聊了就明里暗里变着法儿的折腾这些人……还一意孤行,打定了主意的事情就去做,后果也不考虑,整日里让这些人替她操心,”说着,翠翠是又痛又气又难过,红了眼圈,让羽君想起过去这死妮子喋喋不休念叨自己的时候,“那家伙还是个大懒人!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这么懒的人!能推的事就推给别人去做,净指使着别人做这个那个,闯了祸她就躲后边儿清闲……做事还只做表面功夫,明明懒得练琴,又嫌弹琴手指会长茧子,愣是投机取巧专拣讨巧的曲子,搞得表面光鲜……”明明嘴里在怨,却越来越难过,干脆嘴巴一扁,一声“呜~小姐~~”拿帕子掩了就开始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