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亦晴在明媚的阳光里醒来。病房外有鸟叫。很好听。希格的眼睛红通通的。苏亦晴问:“怎么了?”
希格叫了声小晴,眼泪忍不住掉下来。万斯如从外面进来,见到苏亦晴,也红了眼圈儿。苏亦晴又像翔翔过世那天一样,脑子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她说:“我弟呢?哦,他去找律师了,格格,你知道吗,律师是曹可非,我的初恋,巧吧?”
陆希格热了牛奶给苏亦晴:“喝点东西,别说太多的话!”
苏亦晴掀开被子,“我没事儿,我要去看看我妈,她不是躺下了吗?她心脏病犯了要吸氧,别人都弄不明白……”
陆希格瞟了一眼万斯如,万斯如急忙拉住苏亦晴,说:“晴,晴,我有话跟你说!”
苏亦晴被万斯如按到床上,重新盖好被子。万斯如说:“你放心,阿姨那边苏亦朗看着,你的脸色这么不好,过去,阿姨会担心的,等再好一点,咱们一起过去。”
苏亦晴听话地斜靠在床上,浑身上下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一样。陆希格把牛奶瓶子帮她端着,把吸管放到她的嘴边。甜甜的牛奶进到身体里,拥抱了五脏六腑。人舒服了一些,她问希格:“我又晕倒了吗?我真成了纸糊的了!”
陆希格的声音哑哑的,站在她面前,把她抱在怀里。“晴,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好好的。太阳每天都会出来,我们都很爱你,这世界这么大,比你悲惨的人多得是!”
苏亦晴几乎是冲万斯如笑了一下,说:“斯如,你说格子这是在说什么啊?人真是奇怪啊,我妈,竟然跟我说家里的存单在哪,密码在哪……”苏亦晴手里的杯子“当”地掉到了床上,牛奶无声无息地顺着被子滑了一小段,渗进被子里,消失在一片白色里。苏亦晴愣了似地盯住门口进来的苏亦朗胳膊上的黑纱。
旋即,她笑了。“小朗,舅舅不用给小孩子戴这个的吧?我婆婆说了,没养住的孩子都是要帐的……”
苏亦朗的泪顺着面颊往下流。他扑过来,抱住苏亦晴,他说:“姐,姐,你醒醒,你醒醒,咱爸、咱妈都走了!”
“走了?去哪了?格子,我爸我妈去哪了?小如,我爸我妈去哪了?啊?你们说话啊,你们说啊?”
送走吴建芳和苏之简的那位伯伯走进来,他径直走到苏亦晴面前,抱住苏亦晴,他说:“孩子,你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了!小晴,你的亲人永远都在。我们都爱你!”
一屋子的大夫护士都抹眼泪了。
曹可非抱着一束花站在门前,他看着被众人围住的苏亦晴,他很想走过去把她抱在怀里。那个昔日阳光明媚的女孩,如今被生活折磨得满眼泪水,她那么瘦,瘦得可怜……
在国外这些年,他总会做一个梦,梦到苏亦晴一身白裙泪光闪闪地站在他的门外,她说:可非,我们结束了吗?反反复复她都在问这一句话。
他打听过,知道她结婚了,过得很幸福。然后慢慢淡忘。淡忘一个人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难。偶尔,还会做那个梦,梦到她问他们结束了没有。只是,醒时,会有薄雾一样的怅惘,然后就被极快的生活节奏给消化掉了。来不及想。再后来,那个梦便不见了。甚至连什么时候不见的,都不知道了。
来到省城,也是意外。原来他是要留在北京的。刚好有个师兄,开了家律师事务所,急着办移民,要把事务所出兑,同学帮着联系。也好,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也许他真的是想过会见着苏亦晴的,但那又怎么样呢,罗敷有夫,只能各在青山涯了。
他也想过会在电车上,会在广场上,或者是某个KTV撞见,然后打个招呼,彼此知道各自过得都还不错,一切释然就好。
曹可非并没有刻意不找女友或者结婚,事实上,他身边一直站着漂亮女生,只是,他不很想结婚。或者只是没遇到对的那个人,再或者,他真的是忘不了一个人。
他万万没想到苏亦晴会作为他的当事人坐到他面前。她经历了那么多的苦难,五岁的孩子活生生地坠楼身亡,假离婚成了真的,丈夫那么无情无义……
曹可非做了观众。
见了苏亦晴的第二天清晨,他的嘴唇上就起了个大泡。跟他同居的女友兼助手丹妮用疑惑的目光看他:“怎么,案子很棘手吗?”曹可非摇了摇头。心里却是坠了铅块一样的。
几轮调查下来,何维的确隐匿了婚前财产。也就是说:那个离婚协议书是不公平的。“人渣儿!”曹可非这样评价了自己前女友的前老公。丹妮瞟了他一眼,说:“你最近有些不正常。我从没看到你这么不理智过!”
曹可非不想聊什么。丹妮在收拾东西,准备搬出去,她说:“曹律师,你另请人吧!我还是不习惯我躺床上时,对着个木偶!”走到玄关处,她又来了一句:“这年头承认自己是同志真的没什么,别害别的女人,OK?”
曹可非愣了一下,明白丹妮把自己当成了同志,苦笑了一下。也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床,凭她怎么用力,他的身体波澜不兴,可不让人怀疑吗?那是他最隐秘的痛。他不想告诉丹妮。
他打电话给苏亦朗,他说有些情况要跟苏亦晴谈谈。苏亦朗的声音像是浸了水的砂纸,他说:“不行,现在什么都不能聊,我……父母都过世了!”
曹可非一直等到病房里的人都退去了,他才敲了门进去。陆希格只看过曹可非的照片,第一眼没认出他来。他做了自我介绍。陆希格“哦”了一声,替他搬来一只椅子,然后小声交待:“我去回家给她弄点吃的,我回来之前,替我看着她!”
曹可非做了个“OK”的手势。
苏亦晴在睡着,眉头不时地拧在一起。嘴唇干得一层白色的皮。曹可非拿了杯子,却没有棉签,只好含在口里,轻轻触碰苏亦晴的唇。苏亦晴的大眼睛布娃娃一样睁开,直愣愣地看着曹可非。曹可非一下子想到那个做了无数次的梦。
此刻,苏亦晴穿着白色的病号服。眼睛瞪得很大,她在问:我们结束了吗?曹可非有些恍惚。
苏亦晴用很细很尖的声音说:“滚!”曹可非没听清,提高声调,“嗯”了一声,苏亦晴这次的声音准确无误落进了曹可非的耳朵里:“我让你滚!给我滚,越远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