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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许三郎 (1)

枯城。孤城似妖魅。

城内灯火若隐若现。打更人也极有规律的喊着防火防贼的号子。

枯城人好武,男孩大多自幼拜师学艺,成年后便远走天涯,独闯江湖。是故这座以武术著名的城池——却没有多少青壮男丁。

江湖险恶,不少枯城男儿客死他乡,成为找不着归处的孤魂野鬼。人口凋零的孤城因此命名为枯城。

然而,江湖中大有头脸的人物却多是枯城侠士。

今夜是月圆之夜。枯城和往常一样宁静——甚至比往常更宁静!

隐约中,城中传来呜呜啼哭声。这哭声似鬼叫,似狼嚎,直教人毫毛竖起。原来每逢月圆之夜,枯城守寡的妇人便会自发聚集到城中心的一个道观,为不知死在何方的丈夫召唤魂灵。

道观年年翻修,甚是光鲜明亮!一层层的红墙依次排开去,直到观中大殿,金碧辉煌!正中央供奉的是太上老君金身,巨大的淡红卷香慢慢燃烧,散发令人愉悦的气味。大殿门口立了两排束发的小道士,拂尘轻摆,口中念念有词。殿内尽是散发白衣的妇人,分八卦模样跪泣。中央老道士须发皆白,黑皮紧皱,大声唱着诵经。这人正是枯城中唯一的高手——不留道士。

这枯城中隐约的哭声便是从这道观中传来。

枯城城门边,面馆。

这面馆白天不开张,只晚上做打更人、守城将士的生意,有时也有路过的浪子,倒也红火。

打更人放下竹梆,走进面馆,凑到守城将士一桌,道:“兄弟们今夜可休息得早啊。”一兵士笑道:“今夜不留道长作法,我瞧不会有小贼不懂事来找死吧,哈哈…”打更人呷了一口酒,这酒并不是好酒,甚至有些许酸味,但他已知足了,道:“可不是嘛!不留道长的武功,那是叫一个出神入化!嘿嘿,我看只要道长在枯城一日,枯城便能得一日安宁。”守城兵士道:“你见过?”打更人早就等着兵士如此问了,就像自己有个传世之宝生怕旁人不知般,大笑道:“那是自然,不留道长杀退中原、江南两地共二十名武林高手时,你们还没出生呢!哼…”

兵士赶紧给打更人倒上酒,赔笑道:“还请你说说,好让我们晓得道长的本事。”

打更人吃了一大口面,喝了一大口酒,打了一大哈欠,眯着眼道:

“那也是三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便是在这儿做守城兵!那夜也正是月圆之夜。二十名中原、江南高手纷纷飞入城内,那些有名的高手,我们守城将士能有什么本事阻挡下来?你们说是不是?”

兵士点点头,道:“哪些有名的高手?”

“嘿嘿,外家功夫高手有中原狮王张一霸、河东王家王动、赛李逵李奎,内家功夫高手有云中仙李心、潜江龙白意子、怒吼天尊海邃,暗器高手有一针封喉燕如玉、哭无泪花蕊儿、笑中刀吴候…还有些高手的名字名号我早已忘啦。”

兵士不禁哑口,这些江湖中的前辈虽然已经销声匿迹了三十年,但很多传奇的江湖故事却仍在市井流传,是故这些兵士只惊得说不出话来。

打更人接着道:“这些名家便是要到枯城来报仇!”

“报仇?”

“是的,三十五年前,中原武林和江南武林联盟,推出一位双方共同拥戴的盟主——傲苍穹谢无双!他们联盟的目的便是要灭掉我们塞北,而塞北所有名家高手几乎全出于枯城!一位出身枯城的不知名氏的宗师约了谢无双在西湖畔决战,双方打得实在是难分高下,从早上打到了晚上,又从晚上打到了早上,就这样不知道打了几天几夜,二人都是筋疲力尽,内力尽损。这时,宗师拔出在江湖失传尽百年的宝刀!”

兵士大惊,道:“麒麟刀?!”

打更人笑笑,道:“算你有点见识,正是这麒麟刀!只见那刀全身火红,像一团烈火烧红了刀身,更像一只威猛的火麒麟!宗师将刀浸入湖水,不多时,湖水鼎沸!宗师吹了口气,道:‘今日,我便用这枯城的宝物结了你的姓名,好叫你知道枯城儿女不会败在你们中原江南武林手中。’说毕,麒麟刀便插入了谢无双胸口!”

守城将士道:“他死在麒麟刀下,也不枉了,不知道多少人连看都没机会看这把宝刀。”

打更人没有搭话,道:“可是谢无双毕竟是武林数一数二的高手,宗师在杀了他之后自己也耗尽了内力,经脉尽断而死。他临死时将这宝刀传给了他唯一的徒弟,你们道是谁?”

守城兵士岂不知是传了不留道士?但为了要套他说出故事,故意说道:“不知。”

打更人更来精神了,道:“他便是不留道长!不留道长拿着麒麟刀回到枯城内,潜心习武五载,终于在三十年前的月圆之夜,等到中原武林、江南武林高手前来复仇。那夜,月明如昼,二十名高手潜入道长庭院,纷纷大喊杀贼,那场面当真是百年难得一见啊,刀光剑影、暗器乱飞…当真是昏天黑地!”

守城将士道:“不留道长呢?为何还没现身?”

“二十人向道观看去,只见道长正悠闲的诵读这道德经,竟好像不知这庭院中的万分凶险。这二十大高手见时机难得,一齐冲入道观,所有的利刃、暗器、掌力全部打向道长后背。正是在这紧要时刻,道长也不知从哪拔出一把火红的宝刀!正是威震武林的麒麟刀!闪电般的火光扫向利刃、暗器、掌力,这万分凶险登时化解消散不见。众人哪见过这等削铁如泥的宝刀,都怔在原处,道长‘嘿’地一声,又挥出一刀,红光和血交集在一起,二十人均是拦腰斩断,哀嚎不已…”

打更人说完,拖着腔调,等着众守城将士吹捧。

不料面馆黑角处传来“嘿嘿”两声冷笑。

打更人气极,喝道:“你是何人?干么干笑!”

店里小二掌灯走过去,只见黑角里正坐着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二十五岁上下,面容英俊,身材魁梧,下巴蓄着些许髯虬,正仰头喝着店里最好的女儿红。

小二将灯火放在那男子桌面,回头向打更人道:“这位客官每天夜里必光顾小店,点的都是我们陈酿二十年以上的好酒啊,哈哈…”

打更人也笑,道:“是么?”又马上对守城将士道:“为何这人每夜在此饮酒你们却全然不知?也不知枯城百姓养着你们有何用!”

守城将士被激怒,纷纷向黑衣男子拔刀,问道:“你是哪里人氏?都与我等如实道来!”不料那男子大笑数声,脚尖在桌面烛焰上微点,整个身子从窗户纵入黑暗之中,哪里还见到半丝人影?

店里众人只看得呆了,都想,“若不是鬼魅,当今世上谁会有如此轻功?”

当下也不敢说话,闷闷地吃完面。——只觉得口味羞涩无比。

打更人吃完告辞回家,正要与众人挥手告别,忽闻城中心嚎哭声大作,不多时又见中心处火光漫天,把整个枯城照成了白昼。打更人大惊,道:“好像是道观被烧了,众兄弟快与我去看看,这等大事是刚才那黑衣人做出来的也未可知,若被抓住,我们大家好当场指认。”众人称好,簇拥着往枯城中心奔去。

众人好不容易挤进人群,看到道观已成灰烬,再往上看去,只吃的一口苦,和不留道士在空中扭打的不是适才见到的黑衣人是谁?

不留道士出招尤为狠辣,招招致黑衣人于死地,却瞧那黑衣人正是在轻功上胜过不留,才能很艰难地化险为夷。

前来围观的百姓和本在这哭丧的寡妇不明缘由,纷纷大喊二位住手,须得说清楚事情再动手。

那黑衣人左脚踢向不留小腹,右掌直击不留面门,不留这才收起攻势,向后退去,这一跃使二人相距三丈有余。

二人站定,不留冷笑道:“看你年纪轻轻,轻功已颇为了得,江湖中像你这般年纪便有此身手的恐怕只有天山灵鹫许三郎了!你倒是说说看!为何要来烧我道观!”

黑衣人“哼”了一声,已是承认不留猜对了自己身份,但自己刚刚从天山追杀楼兰三鬼奔至枯城,楼兰三鬼是雄踞在楼兰古城的三个地主,自幼习武,老大无影鬼,杀人号称只须一招,无影无形,老二无头鬼,凡被其杀死之人,必会被割首级,老三调皮鬼,其致命一击常常在其嬉笑之中,令人防不胜防。三人雄霸一方,搜刮民脂民膏,天下英雄都想除之而后快,但苦于三人武功高强,不敢动手。许三郎独来独往,在江湖中名声并不好,都道他是打家劫舍的盗贼。此次他追杀三鬼到枯城,已在这居住了数日。刚才从城门边面馆看到有人影在窗外晃动,只道是三鬼,便追赶过来,不想追到道观,见到火起,正不知发生何事,不留却也从身后袭来,许三郎这便莫名其妙地与不留交起了手。

这才知道不留与自己动手原是误解了是自己放火烧了这枯城的道观。

许三郎心想:“老子一个人闯荡江湖自问对得起天地良心,以前也被人误解冤枉,老子可从没放在心上。”又想:“你说是老子烧了这道观那便是我烧了,还惧你不成?”

不留见许三郎沉吟不已,又道:“你自五年前出没江湖以来,可当真是名声大噪啊!嘿嘿…你自诩轻功天下第一,便能为非作歹了么?”

许三郎冷笑一声,道:“江湖盛传我的那些事情,想必你也听说了,不想死就滚开,别挡我办大事!”

不留拂尘轻靠左臂,道:“好个许三郎!五年前冲入宰相府,杀了洪大人一家一百余口,四年前单刀匹马挑了天山派,三年前在青海府做下大事!竟把整个地方官府官员杀尽,两年前劫了震威镖局,抢了镖局三百八十万两银子和无数珠宝,去年又…嘿嘿,烧了京城最大窑子芙蓉院,掳走了花魁苏媚姑娘,你倒是每年做下一件大案!”

许三郎气极,哪里还有心思辩解,拔出佩戴的短刀,喝道:“我还道不留是有怎样不同于常人的见识呢!原来也和江湖那些俗人一般令人厌恶!这等混人,杀尽了才好!”说毕挺刀刺向不留。

不留道:“今日你落在我手里哪还能容你猖狂?”拂尘把整个门面舞得严严实实,竟不露一丝破绽!

不料许三郎凭借其轻功的劲力,一把短刀硬生生地插进了拂尘舞成的罗网中,只听得“啊”的一声,不留向后急退数步,口吐鲜血,小腹已然中招!

许三郎道:“适才我手下留情,我这便去了。”

正要走,却见不留不知从何处拿出一把刀,那刀插在黑色的刀鞘之中,是比黑夜还要黒的黒!好像要把世间所有的生命全部吞噬进去一般!

不留干笑声中,拔出那刀!——刀柄是麒麟模样,刀身就像一团火,把许三郎和围在道观周遭的百姓完全罩住,好似不能动弹。

“麒麟刀?”许三郎惊道。

不留道:“不错,今日你便要成刀下之鬼!”话声刚落,一道红色光幕斩杀过来,许三郎格起短刀,只听“咔”一声,短刀断成两节。

许三郎这才有丝害怕起来,麒麟刀的威名早在江湖传开,他也听闻不少。而他随身携带的短刀乃是取自蕴藏天山的千年玄铁锻造而成,是至寒之物,当真是削铁如泥!

而它竟被麒麟刀这般轻松地斩为两节!

许三郎睁大了眼,五年来第一次体会到了恐惧!

但又感到兴奋,为自己见识到这般厉害的宝刀而兴奋!许三郎是爱刀的,就好比文人墨客喜爱笔一般。

他本来可以趁着短刀挡住麒麟刀的那瞬间逃走,他轻功远在不留之上,料想不留也难追到。但看到了这千年难得一遇的宝刀,他说什么也不肯走了。

——他要得到这把江湖中人梦寐以求的麒麟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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