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认黑牛彻底离去,龙宝才砸了砸嘴,问龙临:“临哥,你说,我们要和这老黑牛打一架,谁会赢?”虽然心里没底,他还是有点跃跃欲试。
“打不过。”龙临认真地思索了一下,笑了笑说,眼睛还是凝视着黑嬷嬷离去的那片天穹。
“大姐的天辰索不是可以锁拿大乘真仙吗?”
“可眼下我们还用不了它。”龙临说,“它可是神界遗物呢。”说到神界,他的脸上又浮起迷惘的神情。他在想,苗彤琇当年逃脱神界捕杀时,应该还年幼,对于神界往事,所知不多;不然她不会让黑嬷嬷拿着这么一点推断来拉拢他。
但她肯定还知道些什么,不然直接让黑嬷嬷动手解决掉自己就行。自己身上究竟有什么东西让大慈阁和星云殿都这么感兴趣呢?
正沉吟着,身后山谷的云雾突然开始起伏异变,原本是淡灰色的烟岚,以一种难以置信的方式在清浊离析、浓淡分层,逐渐幻化一个巨大的黑白两色的万花筒模样,瞬息万变,数十息后分解为一个黑底白纹、状如鬼面的圆盘,豁然中开,几十名修士从裂口中冉冉飞出。
显然刚才黑嬷嬷抽取水精时造成了异相惊动了他们。龙临龙宝对这个大阵的风格并不陌生,在幽籍恶地的锁风阵,还有赫曦之火的封印阵法,都很类似。相比而言,这个阵法像一个简化版,但也颇为高明,方才黑嬷嬷抽取方圆千里的水精,它也并没有显露真容。
至少没有立即显露。
领头的修士似乎是个金丹大圆满,手中拿着一个墨绿色法器,类似一个大玉璧。龙临被这个气息极为异常的法器吸引了,虽然感觉不到它有器灵,但它弥散出来的恢弘,偏狭,残虐,慈悲,雄浑,阴郁,傲慢,卑顺...那种复杂而特异的气息立即攫住了他和龙宝的全部注意力。它完全不像是这片修真水平低下的大陆能够拥有的,也不像一个金丹修士可以驾驭的东西。
修士把它套在竖立的手腕上,“玉璧”缓缓转动,改变形态;它其实是上下两部分,可分可合,但互相套连,结构上很像凡间的蚩尤环,一种男女之间的定情信物。龙临注意到它的边沿有四个“西夏文”,在嘲风的帮助下,他已经基本上掌握了这种魔神族文字:莫被情牵。
莫被情牵。一个法器上居然有这么四个字,委实令他感到怪异。凡间又为何用杀气腾腾的兵魔神蚩尤的名字来称呼一个定情用的信物,似乎也无人问究过。
“蚩尤环”开阖翻转之极,龙临感受到识海中突然起了一层极细极弱的涟漪...其实是忽然涌入的外力对他的精神进行的极为迅捷精妙且难以抗拒的分割,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整理归类,极细腻又极犀利,但并无敌对之意;龙宝小脸一白,向他传音说:“临哥,我怎么觉得这么恶心!”
尚未安抚龙宝,他就感觉背后的摇光刀猛然有一种罕有的狂暴的怒意,在建木所炼制的隐形刀鞘中灼灼生热,似乎急欲出鞘。他劝说面色煞白、眼露异光的龙宝避入小世界,自己打算再看看这个蚩尤环般的法器究竟是做什么用途,难道只是扰乱神识?
龙宝不太情愿,忍住了恶心拿出了当初在大蓟城买的“照影框”把那个蚩尤环照了影像后说“给老祖宗看看这个是什么鬼玩意儿”,这才没入小世界。
只是那片刻后,那个法器就起了变化,翻转开阖越来越快且凌乱,对着龙临隐身站立的山头。龙临感觉它几乎是具有某种思考和情绪的,虽然比较模糊。他足下的乱草在某种无声无色的力量里青了又黄,黄了又青,枯荣都在一瞬间;呼啸而来的浩烈山风到了此处,也会怯怯散开,如一把抛向上空的透明游丝...像一个噩梦般的恍惚,惆怅,诡异,带着难言的凄凉意味。
金丹修士显得非常困惑,和身边的修士们传音讨论了一阵,略显慌张地收起蚩尤环,退回大阵。一团黑白错乱的云雾翻涌后,一切恢复了原貌。
龙临进入小世界,看到嘲风坐在神望湖边看着照影框沉吟不语,龙宝在他对面眼巴巴地看着他。待见到龙临,嘲风才起身,单膝跪地后出声:“将军。”
“请起。”他的隆重让龙临每次都感到不自在。
嘲风把照影框还给龙宝,说:“这是魔神器‘莫被情牵’。不过器灵已亡,不足为害。只是不知道为何会流落到凤岐大陆。”
“魔神器!”龙宝震惊了,“这是做什么用的?取这么个古古怪怪的名字!”
“这不是什么杀器,但战场上屡见,用于镇定魔神心智,同时可扰乱神族战士神识,每一万魔神军中必有一个‘莫被情牵’。”
“为什么我被它恶心得要命,临哥却又没事?”
嘲风用复杂的眼神望着龙临答:“因将军修习过魔神族的刑天诀。”
嘲风又解说,魔神族天性狂暴肆虐,多情恣意,战场上一旦受挫,多有自残自尽的,所以需要“莫被情牵”这样的法器镇定情绪;他还说,魔神性格乖张不羁,大悲大喜,所创作的艺术也极尽癫狂浓艳,毫无收敛。
对于这个说法,龙宝深表赞同。他见识过幽籍恶地的两个古魔神,阿拉罕和度瑶姬,前者整天沉浸在让人“听了就想死”的音乐,后者更是一个失心疯不可理喻的婆娘,差点打断他的龙筋要了他的龙命,他是十八辈子也不想再见到他们了。
胡旺财的俊脸也有点变色,想起自己那个琴瑟魔宗的“未婚妻”,一言不合就唱歌抒情的流花赛罕姑娘。
嘲风也听龙宝谈起过这两个犯了“恋爱罪”而被戴上魔神枷的古魔神,不过他既不知道原委,也极为鄙薄厌恨。在他看来,他们在前方和魔神族浴血奋战,神界居然还有和魔神有首尾纠缠的“败类”,“完全是神族之耻。”他曾说。
炼器狂魔崔如铁听说这个魔神器后,一直激动地直搓手,一对斗鸡眼斗得更针锋相对;他提出让他带着紫息去把那个金丹修士抓进小世界问一问,顺便把他的“莫被情牵”拿来。
龙临看了一眼紫息,摇头说:“你们还不行。”他心里有片刻迟疑,不知紫息这个魔人对“莫被情牵”会有什么反应,但这个念头被他迅速打消了。
龙宝知道他在犹豫什么,这家修真门派虽然有些鬼鬼祟祟透着邪气,但一路跟踪也只见他们收集尸气而返,没见他们有过什么伤天害理的行径,要把他们打个稀烂把那个莫被情牵拿过来,龙临是不会干的。
因为毛菊花尚未归来,龙临打算在此地逗留一段时间,让大家在小世界中修炼。他自己则携带了黑戮梃,幻化成一个面目寻常的中年人,在附近游逛察看。
数日之后,那个隐形护阵突然显出真容,剧烈地波动起来,就像一个身躯巨大、匍匐在地的魔人正在痛苦挣扎、翻滚。龙临飞升到高处俯瞰,只见大阵渐渐平静下来,但在某一个不起眼的偏位上,忽然被剑气剖开似的,裂开一条银色的枣核状小口,一个面色惨白的年轻修士踉跄而出,面目身形都被那层亮光镀上了一层银芒,看不清模样。
那裂口一瞬间就消失了。年轻修士脸带血污,神情呆滞地回望一眼,貌似起了一个净衣诀,口鼻喷出水雾,将头脸衣服上的血迹洗去,胡乱抹了一把脸,踩起一把飞剑,往群山深处飞去。
龙临不禁好奇尾随。离此人稍近,感觉手中颇为沉重的黑戮梃变得轻飘起来,还有一种惊喜的暖意传递到掌心,仿佛有遇见故人的亲切。
修士似乎受了内伤,气息极不稳定,飞不了多久就摇摇晃晃地落在一处隐僻的溪谷,坐在一块大石上,从储物戒里拿出丹药吞服。龙临发现那个“莫被情牵”就套在他的左腕上,缩小为一双玉镯模样,在他取药吞服略有磕碰时,微微有些铮然轻鸣。
龙临想,是否此人盗取了莫被情牵,正欲外逃?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因为这修士受了重伤,奔逃出来前显然与人激斗过,却不见宗门大举追杀,自然是被本门放遣出来的。
那些溪流中大小错落的石头突然像被无形巨手拨动,开始快慢不一、顺逆不同地转动起来,包括年轻修士身下的大石;原本轰鸣奔腾的溪水莫名地枯瘦下去,迅速干涸。裸露的河床中出现了一颗长满青苔的石球,石球毫无声息地落陷下去,河床上蓦然出现了一个胖乎乎笑眯眯的中年修士,穿着和年轻修士一样的黑袍,一派衣带当风、娴雅高古的仪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