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昆仑奴习惯于用弓箭和大刀,龙临决定亲自传授他功法,同时也让曹恒立教他识字,龙源大陆的古体和新体字。这让小世界里除了龙宝之外所有人都很羡慕。
可能因为心思单纯,体格健壮,昆仑奴很能适应修炼,但非常畏惧读书识字。曹恒立每逢他有厌学情绪,没有二话,拿起一根森罗梃就是一顿痛打...说来古怪,自从他会写“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这两句后,他对识字的兴趣骤然提升,自觉了很多。
一个月后,昆仑奴想回部落看看。结果,他发现,部落不复存在了;因为国王的龙角马散失,部落里所有的男女老少都抓走了,年老的被砍头,青壮年被发卖到各处...他射杀了几名御林军,救了两个正被虐打的族人后,很快遭到了大部队的围捕。
龙临不打算去干预,只在远处隐身观望,看他的被拓宽的血脉如何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不断斩杀源源如水的来敌;当看到一些射向昆仑奴要害部位的强劲箭矢破空而去,对方避无可避时,他才伸出食指遥遥轻点,将箭头引偏。
昆仑奴周围的尸体不断堆积,鲜血染红了岩石和荒草。他浑身浴血,腿部中了数箭,已经开始站立艰难,箭筒里的箭早已用完,刀刃也已经卷口,英俊的脸变得狂暴,狰狞,扭曲,像一头被围猎的绝望的猛兽。
一名骑着火红色龙角马上的将军望着他,流露出骇异和欣赏的神色。他举起右掌示意暂止进攻,向昆仑奴大声喊话,表示惜其悍勇无敌,他可以向国王求情,赦免昆仑奴的死罪,只要对方归降,愿意为国效命云云。
昆仑奴伸出一只血糊糊的手艰难地抹了一把同样血糊糊的脸,貌似低头思索了片刻,但龙临知道他只是为了得到喘息的时间;果然,在弓箭手们再次举起如林如雨的弓箭时,他笑着,摇了摇头,说:“五百二十六个,还少两个...”
所有人瞠目而视,他又笑着补充:“你们杀了我的五百二十八个族人。”
夜色渐浓。昆仑奴身周隐隐有一层淡淡的光华,仿佛月色在他身上格外多镀了一层银毫。虽然只有龙临的目力才能看到,但这层淡薄如雾光华始终不曾散去;之前一些力量稍弱的箭矢一触及这层薄雾,箭头就如撞上坚硬石壁的干燥的泥块一样爆开。他在这层光晕之中,竟如天神一般。
那将军脸色一沉,竖着的手掌缓缓劈下。
一把残破得变了形的大刀厉啸着冲破暴雨般的飞箭,冲断了两名弓箭手的颈脖,被狂飙的颈血喷起的头颅像挣扎在水面上的葫芦,诡异地在空中漂浮了一下,才滚下来,伴随着昆仑奴的怒吼声:“五百二十八!”
与此同时,一朵巨大的灰色的云笼罩在昆仑奴站立的小山坡上,往下飘得很慢,但是就在一眨眼功夫,昆仑奴不见了。
龙临让苏凝心用念云罗把他收了回来。回到小世间后的昆仑奴昏迷了很久。他的伤在龙临看来都不算什么,但也知道他需要那么久,才能斩断对部落,或者说对这个凡尘的依恋。他已经知道龙角马的失踪和龙临他们有关,但他心里并没有怨恨。俗世为人,卑微如尘。因为有了这场不幸,他才摆脱了被践踏被埋没的命运。那么多族人的死亡和沉沦,好像就是为了成全他一个人。
这让他很怅惘。
昆仑奴醒来后告诉龙临龙宝,他有一个母亲,不过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他是族人养大的;他不知自己的父亲是谁,不过这不稀奇,他们脊塞人多是只知有母,不知有父。这让曹恒立崔如铁他们很惊讶:蛮夷之人真正不可思议。
他发现,他不止掰手腕掰不过紫息,连迦罗国来的那对小女孩莫绛珠和莫绿漪也能轻而易举地击败自己:一个能喷他一头火,一个能吐他一身水。那个满头花辫子的苏凝心更是分分钟就能把他撂倒。她那鞭子,简直比几万条毒蛇信子还可怕。
这一切激起了他极大的好胜心。
龙临几次向他问起关于爱玛的事,他却有些说不明白,甚至对于爱玛的长相,他也只是形容“就像左库尔草原上刚刚升起的太阳”。看他眼中迷惘的神情,龙临知道他并不是有意隐瞒什么。而昆仑奴对此的解释是他病了几个月,高烧不退,把脑子烧糊了。
他说什么也不信他会忘了和爱玛有关的任何事。
这怎么可能。
龙临用金针探查了他的周身血脉和气窍,发现他体内有一种很淡很弱但颇感熟悉的气息。这气息很像月光,明亮,圣洁,棉柔,但没有温度;又像一种无根之水,不断温和又耐心地浣洗他的血肉筋骨。
龙临没有急于给他治疗一处外伤(那是被一支长矛捅出来的深得有点可怖的伤口),而是制了一张特殊的疗伤符,数日后,将它揭了下来。符文没有变色,显示无毒,只是吸附了数十点闪着微光的颗粒,极细小,连龙宝都看不出来,仿佛藏在厚厚云霾之后的遥远的星辉。
尽管看上去那么微弱,龙临还是感受到它们蕴含着某种神圣而磅礴的气息。
龙临吐出一小朵金心紫焰,小心地烘烤这张符。符纸很快被烤化,但那数十点星屑般的小颗粒却悬浮着,渐渐聚拢在一起,逐渐熔融,雾化,形成一朵精巧可爱的“白云”,袅袅地立在龙临的指尖之上。
昆仑奴瞪大了眼睛。
“这是什么?”龙宝问,他感觉这白云有某种难言的亲切感。
龙临还是去请教嘲风。
嘲风很谨慎地拈起这朵轻得不可思议又凝炼至极的白云,凝视片刻,说:“这应该是神族的愈见光,以月华淬炼采自医神星上的仁心石而成,最是清净平和,是医官们都有的神术,可以疗伤。”
“愈见光?”
“是的。”得知这白云取自昆仑奴体内,他瞥了对方一眼,目光中颇有亲切之意。爱玛竟然是神族?龙临听到自己识海中的波涛声。
她为什么要用那么奇怪的方式强行将愈见光灌入昆仑奴的体内替他扩宽筋脉,而不是引导他修炼呢?这种野蛮粗暴--或者说热情粗暴--的方式很可能会要了他的命。
幸运的是他居然扛过来了。
但如果不是遇到自己,他也就是一个力拔垂柳的壮汉而已。龙临想,爱玛为什么要那么做?
据昆仑奴回忆,他曾经问爱玛愿不愿意和他永远在一起,爱玛看着被一棵巨大的苦楝树枝头扎破的夕阳,脸上满是霞色,柔长的发丝向后飘拂,在余晖里闪着五色光芒,她说:“等你足够强大,我们还会遇见的。”昆仑奴说当时他有点生气,因为爱玛似乎认为他这个左库尔部落第一勇士还很弱小。
嘲风温和地对他说:“她是神女,当然会觉得你很弱小。”
“神...女...?”昆仑奴吓傻了。
嘲风和爱玛一样,说着一种奇特的语言,但他却能完全听懂。
在那一瞬间,他其实已经信了。
“爱玛为什么有愈见光?她会是神界的医官吗?”龙临问。
“应该是吧。”嘲风也陷入某种沉思。
崔如铁给昆仑奴炼制了一弓一刀。弓身和箭杆取自小世界里的扶桑木,弓弦是最后一根犀照筋,玄铁打造的箭头附有精微的辟水阵图,等闲水属性法宝不能阻隔,是一张火属性的大弓。龙临试着拉开弓弦,犀照筋弦在虚空里显出道道红色光影,仿佛在一瞬间被拉开了数以百计的弓弦,又或者是一片晚霞被织女的透明丝线均匀地切割开来...映照着开弓者煌煌如神明。龙宝都赞叹了一句:“老崔的手艺越来越炫啦!”
大刀是崔如铁的一个尝试,按照黑戮梃的比例在玄铁中加入了一定份量的黑魔石、蓝魔石和紫魔石。遗憾的是,无论他如何费劲心力,魔石始终无法和黑戮梃那样浑然一体,黑沉沉的刀身上有金棕色的大小不一的圈纹,一种龟甲般的斑驳之色。龙临也试了试,能轻易切开一块灵石,如切腐肉。
昆仑奴大喜。但随之就尴尬了:他根本拉不开那张弓,也完全提不起那把大刀。
崔如铁若无其事地解释了一句:“我不能总是给你炼器,这弓刀够你用个好几百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