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修于逃亡乌崖谷之前,一直向胡弋言说战争之残酷。不可否认,作为前神圣联盟联合军的前成员,马修是领教过枪林弹雨、血雨腥风,也曾目送战友因仇敌与同僚之残害而去向他世的。兹是,他无从知晓乌崖谷会使出何等手段对付冷山国这个盟友的。但是,他还是凭着以往的战争印象,吓唬到了胡弋。
“马先生,你可不能瞧见胡老汉蓄了一把胡子,就为犬子取个胡须的名号吧?未免太过唐突了也?”胡弋向马修为其长子所取之名做出不满。
“莫要如此着紧嘛胡巡夜,您不是有两位公子么?大公子既然取名须,然二公子便取名臾,如此一来,二位公子之名号既有敦促其惜时上进之意,又暗含上古之时拯救凡世的须、臾二仙之典故,两者兼得,何乐而不为?”马修言语间将手中兵刃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
“亏得现今刀兵未起,无有实行宵禁,否则您携这宝刀入的圣岚城来可是大大的危险了。”胡弋忙着帮马修将刀具藏好,又为马修斟上一杯茶。
“眼下冷山百姓情绪稳定,木仁国李蓝差遣来的细作亦是无有作为,此等局势何须宵禁?兹是现今散于冷山各处之冷氏皇族却欲同乌崖谷军抗衡一番。故此,某以为当下正是移民、避难之最好光景。”马修如推销般游说起胡弋来。
“我这两个犬子倒确也可去他国避免战乱,兹是我却万万不会背井离乡的——我家祖传六代皆在圣岚城过活。纵是生计艰辛,朝廷亦未能供给富余保障,然先辈传承之言传身教皆为固守家土。兹是先祖至我辈尽是独苗单传,马先生若能保全我膝下犬子,为老胡家留下香火,胡某自是感激不尽。”胡弋捧茶敬马修,一副千言万语尽在茶中的派势。
“然愈是险境却愈是安生之所在,兹要二位公子于乌崖谷国中非是为所欲为,那厢便是移民者的天堂。”言罢,马修呷了一口茶。
“你是乌崖谷请来蛊惑我冷山国百姓民心的么?”但闻一声破风之响,一粒铁弹子便冲破遮窗纸直奔马修咽喉,眼见马修却不躲闪,得那铁弹子如一记重拳猛砸在他的脖颈,却只听一声肉上闷响,那铁弹子便砰然落地,而马修却仍是一副微笑模样,又自斟一杯茶。惊得那一旁陪坐的胡弋哑然失声。
门外,脚步一片杂乱,内屋的门被狠狠撞开。
马修满面笑意,观瞧一眼闯进门的秦难、戒灯、陈吉三位兄弟,“你等不顾同胞之生死存亡,却不许我一外人救其于水深火热之中么?”
“好你个马修!真是不知羞也!你才入了乌崖谷国籍几日便学得他等厚颜无耻、言说是外人了?莫非已忘却你躯体中流淌着的仍是冷山人的血么?”在旁人看来陈吉无需指指点点,单凭这芒刺在背之言语便已足够使马修倍感是在戳骂脊梁骨了。
然马修仍作镇定,“你我皆是为讨生活,何苦将话说得这般伤人、将事行得这般决绝?马某却也只是做个与人方便、自己方便的营生嘛。”言语间,一只手已摸向了手边包裹着的管制刀具。
陈吉一个眼疾手快,抢在马修将兵刃握取之前,迸出一粒铁弹子将那兵刃击到远处——那刀具翻弹几番,碰砸于各式家什之上,叮当作响,将那本已是噤若寒蝉的胡弋惊得瑟瑟发抖,不敢作声、缩在了一处。反弹起的铁弹子还险些弹射进马修目上、完成二次击杀,幸好马修算是个老江湖客,只见他如同递心上人深情侧目回眸似的飞速扭转脖颈,那弹子便穿后窗而过,于众人空档处平添了一道不速光柱。
不等马修再做反应,陈吉紧逼着怒向马修,“料不到马修你不单单对昔日兄弟情分不管不顾,竟还生了杀心!”
“陈四哥,你却有心嘲讽于我?我只是做个防身之术,然你那铁弹子可真个是要将我逼迫向绝处!”马修说罢便起身欲走,不料此时秦难纵身一跃,拦在了跟前,“马修兄弟,你由从何处瞧出我等此行是来伤你性命的?兄弟们若想断你前程,兹需向冷山朝廷走漏风声,便能定你一个叛国细作之罪,何须如此繁琐?”
“那大当家的却是意欲何为?”眼见得插翅难逃,马修只好迫于往日情分,向眼前这三位妥协。
陈吉示意众人落坐,胡弋却已是吓得浑身战栗,蹲在了墙角,陈吉瞧见此景,笑道,“胡先生,你却去在外头避避嫌,不必惊恐,我等也是冷山国之善民,定是不会行出何等伤天害理的事体来的。”
胡弋如遇大赦,哆哆嗦嗦挪步向外。
目送胡弋颤颤巍巍出了房门,陈吉向马修道,“大当家的此行仅是为重整我十三玉,挽救冷山于存亡之间。”
“然大当家的,你可曾瞧见那为乌崖谷所收服之天海国、木仁国,哪个惨遭生灵涂炭?尤是那天海国现如今却比先前朝廷所掌控之国更为富强,连那乌孙世家都要敬让其三分了。”马修对陈吉所言之主旨满是质疑。
“呵,原来马修你也知晓如此也?然方才却又为何诓骗胡老先生,言讲乌崖谷定使冷山血流成河?却只为骗人钱财、扰乱冷山民心么?你便不怕胡巡夜在圣岚城将你这谣言传上百余次?那可是要被官衙通缉、甚而是跨国追缉的!”陈吉咄咄逼人,那架势眼见得便要戳着马修鼻尖了。
马修见势,和气向陈吉和秦难、戒灯解释道,“三位哥哥却又不是不知,冷山如今之境况远非适时木仁国、天海国之情势,那两国国主皆是不战而降,乌崖谷于正面战场尽是兵不血刃,既是无人反抗,乌崖谷何苦对投诚之人惨下狠手,为他国拉满仇恨,但观眼下冷山局势——却是截然相反,冷山国主及效忠其之军士,甚而如哥哥们这般江湖客,在冷山与乌崖谷决裂之前便已是如此同仇敌忾,而乌崖谷面对强敌已是逼迫得欲平和相商亦是无法之地步了。”
“故而你便跑路乌崖谷买了条活路?”陈吉不依不饶。
“如何变叫做我买了条活路?马某上有老、下有小、中间有老表,他等却皆是等着、靠着我养活也。随同弟兄姐妹们行走江湖,时时刻刻皆会脑袋搬家,我若是不在了他们如何过活?为我一家老小之生死存亡,我做些鸡鸣狗盗的营生便叫做买了条活路?况且先前你我所行之事亦非光明正大的营生。”明知马修说了个有误的类比,可就连方才还咄咄逼人的陈吉也无有再去反驳,众人皆息了声,登时齐齐愣在了一处。
若不是亲眼得见胡三刀使出的虽观瞧之间无有过重杀伤力、却颇具震慑力的三刃针阻挡了受乌崖谷差遣的气势汹汹追杀而来的灰衫军追赶的脚步,马修是断然也不敢相信昨日里眼前畏缩缩的胡弋老汉竟是退隐江湖已久的江湖侠客、飞刀裁缝胡三刀的。
说起飞到裁缝,如同所有蹩脚的故事开端一般无二,身为一名原住民,且是闻名遐迩、时常锄强扶弱的冷山原住民的胡三刀,只因一次误杀,江湖之上便少了一个身影,多了一个传说。
胡三刀是不会烫上一壶好酒,安抚惊魂未定的马修的,再与他席地而坐细细言说一位正宗老江湖客的过往——一次酒壮怂人胆、误杀了仗势欺人的冷山国高官的衙内后,担心被那高官追查下来牵累一家老小,胡三刀便显姓埋名于圣岚城做了个巡夜的更夫,而且老伴儿临终前告予他知,辛辛苦苦抚养成人的两个儿子并非其所亲生,也就暗自发誓要将此儿子远离即将发生战乱的是非之地的。
胡三刀未向马修诉说这般,仅是代那班躺倒在地、苦苦挣扎的乌崖谷灰衫军叹了声无奈,向一脸惊诧的马修道,“马氏小儿,出了圣岚城一路向东便是东谷道,再向东去便是海象国,乌崖谷这帮小斯便再不敢动你一根毫毛了。”
“那胡老英雄若是他等为难您老又当如何?不如同我一道走了罢?”马修口中虽如此言说,却调转胯下良驹往海象国方向那边去。
胡三刀叹道,“小儿自是不必为我担忧,老夫谢你将我那两个犬子带离这是非之地,现如今老夫已是孤身一人何惧乌孙世家这帮不肖之徒?何况此处仍是我冷山管辖之所在,乌崖谷又奈我何?——小儿不要多言,速速去了罢。”言罢,胡三刀使一招怪力剪击打马修胯下坐骑,但闻那骏马一声咴鸣,便载着马修扬长而去了。
目送马修渐渐远去,胡三刀笑对伤及之众人道,“尔等找个医馆将那针去了便不再吃痛了——这暗器只是些木针,只能触发尔等痛觉却是伤不了筋骨的,只是但愿莫让老夫再见尔等行这如此不开眼的小人行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