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是,邵醒渐由一名剑客被江湖客与平常百姓称为了个侠客。他手中持一把伤人性命的兵器,却从未有一个苦主将其讼诉到官衙那厢去。
可惜的是,讲求传承与发扬光大钝剑术的钝剑门门徒邵醒的师父只有一个徒弟,邵醒的师父的师父也只有一个徒弟,短短三代,钝剑术的门徒传承人从剑客圈中原本的一个人多势众的门派成了个一脉单传的冷门专业。但邵醒谨遵师父教诲不肯将钝剑术断了传承,兹是仅有闻鸡起舞的招式却又不伤及人性命的钝剑术确是引不来那些妄图一夜成名的的职业江湖客的。眼见得邵醒日渐衰老,若是再不寻个徒弟把钝剑术的技艺传承下去,钝剑术恐怕就真的要断了香火了,于是邵醒病急乱投医,选择了宁怡这个手无缚鸡之力、几乎看到蟑螂小强都不肯杀生的非优秀乡村教师。
然而,缘于邵醒往日里推脱了许多政客、豪富买凶杀人的生意,邵大剑生怕他仇大招风,挂心百年离世之后哪个心生不满的拿宁怡开刀或是将宁怡裹挟进江湖客这个不干不净的圈子里来,坏了钝剑术的江湖名声。由是,于一次在圣岚城与同一阵营的江湖客的聚会上,邵醒便将宁怡绍介与了这帮至少在表象上看去是同仁的江湖客,以求他们能对宁怡给予庇佑,恰在这场聚会之上,戒灯也在这帮江湖客当中。
“原来是邵大侠客的亲传弟子,我自说来,秦老大一向不肯拉人入伙的嘛。”了然打破因狐疑而生出的尴尬,由椅背后取出只做工精细的青瓷葫芦来,取下塞子,往摆在手边、热气蒸腾的茶碗中滴上了几滴暗红色液体,但见那液体一入茶水,周遭便荡起一股血腥之气,唬得宁怡脸色一变,了然见了忙解释道,“此乃长了十年之久的风蛇的鲜血所酿,其有提神、养生之功效。宁剑客要不要也来一点尝尝?”说着,就要将那葫芦递予宁怡。
“还是不要尝的好,”宁怡慌忙一手作盖碗儿状来遮住茶杯,一手向了然行了个致谢礼,“家师一向教诲不可杀生,今日怎可在这清茶之中啖取如此血腥之物,如若真要尝了此物坏了清规戒律怎好?”
“宁少侠,此言差矣,当年圣岚城中之聚会,我可是见邵大剑与你皆是吃荤。”戒灯此时搭了宁怡与了然会话的话茬。
“是也,宁少侠,世间万物皆有性命,哪怕一粒米、一棵葱,也俱是生来即有性命的。若如少侠所言不杀生之清规戒律,那以谷物、草料为食的世间生灵岂不皆作饿殍?少侠切莫言讲,果腹之物之性命皆为他人所伤,于取之果腹者并无相干。若如此讲,这风蛇亦只是我所捕杀、窖酿,你亦不饮又如何解释?”了然口中虽如是说着,手里却还是将塞子重又塞进葫芦口,将那血腥之物放回搭在椅背上的褡裢里。
“宁剑客,二位大师父,今日弟兄们聚在一处确属不易。不如生出些是非来以贺此举?——眼下正有一场大富贵,不知诸位可有意取之?”秦难恐了然说得远了,忙讲出了此次聚会的正题所在。
“劫生辰纲?”了然一时兴致不减,不由连秦难也受其调侃。
“了然你又调皮了。”戒灯不等秦难向了然解释,便将了然的话拦住了。
秦难慌忙接住戒灯的话茬,“了然师傅说的哪里话来。——宁怡兄弟早时与乌崖谷三席国相乌孙丛英相熟,此乌孙丛英国相又同天下之江湖客颇为相熟,而乌孙丛英又系乌崖谷国主堂兄之子,如是,碍于血缘、情面,乌崖谷每有不可于官方了断之事便托乌孙丛英找寻江湖客来解决。现下,往日里为乌崖谷了结事故之江湖客皆已为各处所知,再有他事不便出头。前日,那乌孙丛英寻得宁怡兄弟,告知于本月月底,将有乌崖谷军会同天海****在木仁湾举行军事操练。乌崖谷早已对天海国心生不满,欲寻个事端与其交战,适逢此时,乌崖谷便谋划得以我等之手借此军演生出事端使天海国方正中下怀,凭此乌崖谷可出师有名也。”
“如此谋划太过庞杂了也?”了然满目不解,“天海国往日里岂非乌崖谷之附庸,甚而天海国****亦为乌崖谷所驱使,现今如何却又要兵戎相见?”
“了然师父,此事尚需过多解释耶?只源于天海国现今多有违逆乌崖谷之意,复加神圣联盟各国俱对天海国内施****日渐不满,亦不满于乌崖谷在联盟内部一家独大,数国之主皆心生怒气。思量至此,乌崖谷需寻个晦气给予生了二心的联盟国主泄泄愤气、转移矛盾目标的。兹是联盟适时同旁的阵营签了和平条约不能擅动武力,由是便想到了借干涉天海国内政之举,达成平息联盟内部怨恨之愿。然天海国国小民乏,逢了个****之朝廷,便成了牺牲的筹码。”戒灯说罢,紧盯宁怡道,“我说得无有出入吧,宁剑客?你师父邵大剑乃是天海国人,想少侠行走江湖之日久,定能参透其中缘由吧?”
“天海国背信弃义,想我钝剑门自创立门户至我师父一代,虽不受买凶杀人之生意,却也秉承为天海国上下解围、造福之本分,奈何天海国朝廷却不思感恩回馈,反倒另立法令,使我师父不得再行义事,并将他老人家列为通缉要犯,可谓将老人家逼迫得陷于家国不顾之境界。家师此番应允我等入得此局绝非为泄一时之愤而使天海国生灵涂炭,只为使天海国改头换面,换一个清正廉明的朝廷,再不让我天海国百姓受屈辱之驱使。”宁怡慷慨陈词。
戒灯听罢,笑对宁怡道,“据我所知,你师父邵大剑一向温文尔雅,却只因于酒肆之中发一回带着怒气的牢骚,就落得个驱逐出境、跨国通缉之罪?”
“天海国朝廷行事无法可依、有法不依,真个是将家师逼迫得忍无可忍。”宁怡说罢饮了口茶、润了润因一通慷慨后干燥的喉舌。
“只是我等三人皆乃长居冷山,我与戒灯大师又是出家之人,若是恁般如宁少侠所言使我等于乌崖谷与天海国之间挑拨事端,却是忒难了些?”了然闻听宁怡言讲之时并非左耳朵进右耳多出,却也思量了些,向宁怡如是抱怨。
正值此时,冷山这场罕见的大雪却已然倏地就停了下来,几只懒散的麻雀由近旁的屋檐下叽喳着重又飞在了雪地上啄磨着散落地上的用以养家、果腹的不幸谷粒。
宁怡无心挂念如此小清新的自然景象,抹去嘴角的残茶,向了然道,“此番事体了然师父自是不必忧心,小的已与乌崖谷安排妥当了:乌孙丛英已将那乌崖谷军士之秉性调教得见火就着,我等此去只需生出丁点儿冲突,乌孙丛英便可借机使出个舐犊情深的招数来,我等只需静候乌崖谷与天海国交战后,取拿我等的财富就是了。”
“莫不是宁少侠欲使某家与戒灯师傅二位出家人乔装打扮,扮成天海国军士出手击伤哪个乌崖谷倒霉蛋兵士?或是以我等之宗教思想于两军操练之日挑动宗教斗争?乌崖谷朝廷的脑子都锈掉了么?如若天海国内政不仁,何须寻得如此不动脑的噱头?岂不是要让旁人抓住把柄,于后世子孙同上天佛祖看了笑话么?那乌孙丛英出的如此下下下策,恐我了然和尚却是做不来的。”言罢,了然兀自挥衣起身,不顾他三人不解目光与宁怡待要解释之话语,便施展轻功翻墙而去了,了然身后扬起的碎雪同身后的庙观居然都没能将他要离去的决绝意志牵绊。
戒灯拍了拍一脸惊讶、尴尬、不知所措的宁怡的肩膀,道,“宁剑客不必担心,我这了然师傅本是个性情古怪的颠倒和尚,行起事来一向如此。他本是于乌崖谷剃度取了度牒、又从他恩师派遣来在了天海国修行佛法,然其俗家父母却是冷山人、其亦在冷山临凡。若了然师傅涉足此番事体,乌崖谷又当真与天海国生出战事来,想必其心中总会生出些于乌崖谷与天海国的愧疚来,毕竟其多年修行于斯。”
“如此一来,便成了个难题了——了然师傅若是不肯出山,仅凭我等三人如何可使此事行得平稳?不若再劳宁剑客与乌孙国相商议一二,取个折中的办法来行此事?”秦难侧目向宁怡。
宁怡回视秦难,径自抽出悬在背后的木质剑刃来,于冷凝之空中挥舞一番,形似比划出个人的名字来,“秦兄可知神鬼阿四?”
“我怎把阿四给忘了!”戒灯忙作恍然大悟状,向秦难道,“那神鬼阿四,姓陈名吉,行事诡异、凶狠,是个经惯了刀光剑影、血雨腥风的江湖掮客。前几日,我闻听人言,说现如今不知其谋了何人的富贵,正在冷山向谁讨要债资。如若音信属实,神鬼阿四现距我等不出五里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