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衣少年在山顶静坐片刻,这才起身,在那些人的尸首旁找到一把剑,别在腰间,这才沿着另一条路,慢慢向山下走去。
山间小路崎岖难行,道路两旁又是嶙峋古木,而这少年的背影,竟也如这古木一般带着苍老之气,孑然一人行在这虫豸作响的阴暗小道,让人远望一眼便升寂寥孤独之感。
这黑衣少年目不斜视地走了许久,似乎一直在专注地想着什么事,突然,本来眯着的双眼猛然睁开,脚步也立刻停住。虽然只是停步不前,一动不动,但似乎连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在仔细的搜索着空气里的每一个角落,整个人立刻如同一把张紧的弓,任何风吹草动就能射出一支夺命的箭矢一般。
眼下,他死死地盯着前方,不知前方的黑暗里,究竟潜伏着怎样的危险。
终于,一个包含威严的声音从前方飘来:“不错。才把气息放开这么一点,竟然都能被你如此迅速地察觉到。”正说着,前方走来一人,堵在小路上,负手而立。小路阴暗,无法看清他的面貌,但一双眼睛,闪耀着极其深邃的目光,仿佛一眼就能看穿自己的一切,身形高大威猛,如果说自己方才是一只全神警戒的猫,那么此人便是一头蓄势待发的雄狮,让人心生敬畏,不敢直视;而这黑衣少年头微微一侧,同样感受到,身后也缓缓走出一人,此人体态轻盈,步履婀娜,当是一个女子,身形优美,气质端庄,像一头高贵优雅的猎豹,与前面的雄狮,一前一后,将自己这只小猫堵在了路上。
三人就这么静静地站着,谁也没说话,谁也没动,而这黑衣少年面颊上已经缓缓流下了冷汗,深知眼前这两人,绝非寻常对手可比,而且又让他们前后夹击,形势可谓糟糕之极。虽然这黑衣少年经历过无数危机场面,且性情坚毅沉稳,不知多少次力挽狂澜、转危为安,自己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可面对如此二人,心中竟难以抑制自己的恐惧之心,仿佛还未动手,自己先要被二人的气场压的透不过起来。这种情况在自己数年漂泊与拼杀的日子中绝无仅有,心中不禁骇然:自己此番究竟遇上了各方神圣,若是自己连动手的勇气都没有,只怕当真凶多吉少了。
终于,面前那男子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寂:“方才他们以那两人为质,你为何无动于衷?那女孩因你所累,你当真铁石心肠,不管她的死活么?”
黑衣少年没有说话。
那男子说道:“你若认错求饶,我便饶你一命。”
黑衣少年开口道:“无需费心之事何必费心?她已有所护,在下当然有恃无恐。”
那男子眼前一亮,又问道:“好。那我问你,他们二人如何会落入敌手?将事情原委,详细讲来。”
黑衣少年皱眉道:“前辈为何对那二人如此关心?若是有心,方才争斗之时,前辈为何不现身相助他们?”
那男子哼了一声道:“为何不现身?你跟了他们一路却拒不现身,差不多是一个道理。”
那黑衣少年身子晃了一晃,心中更是惊异:自己从西湖边一路跟踪那群人直到凤凰山,而这两人竟然也一直跟在自己身后!二十里的路自己竟然浑然未觉,只觉得眼前二人更加可怕。涩声说道:“原来如此,前辈早知我跟在后面,担心我图谋不轨,这才将在下堵在这里,问个清楚。”
男子说道:“不错!我已答了你的问题,眼下,回答我先前的问题!”
黑衣少年深吸一口气,说道:“在下本为他们追踪,自己心中早已知晓,但奈何他们跟踪之术颇为高明,既甩不掉,又无法将他们一一除掉。无奈只好借那姑娘之手,逼他们现身。在下递给那姑娘一张随意书写的纸条,他们便以为我在与人传递消息,于是掉头去对付那位姑娘,如此明暗互易,在下才能掌握主动,避免处处受制于人。同时也能借此找到他们的据点,将其拔除。”
虽说手段略失光明磊落,但这男女二人还是暗自在心中赞叹一声。男子厉声道:“如此牵连旁人,令无辜者涉险,你居然如此心安理得?!”
黑衣少年说道:“令这姑娘无端受惊负伤,乃是为恶。但以此一人之小恶,换取灭除群敌之大善,在下认为值得。倘若日后这姑娘为了这小恶来向在下讨回公道,在下也就认了。”
身后女子说道:“你既然有此苦心,为何不向他们解释?”
这声音温柔慈祥,且有回护自己之意,黑衣少年听了,只觉心中一股暖意直冲上来,鼻尖为之一酸。但迅速克制住波动的情绪,平静地说道:“何必解释?何须解释?”
男子击掌道:“说得好!不知者,何必解释!知之者,何须解释!你这小子,有点意思!”
黑衣少年见这男子突然兴奋起来,自己则顿时紧张起来。
男子跨上一步,说道:“我便是来为这姑娘讨回公道的,拔剑吧!”
黑衣少年闭目片刻,长出一口气,随即睁眼,右手执剑在手,舞起一团银光,最终斜指下方,沉声道:“多谢前辈好意!”
男子听到“好意”二字,点点头:“你这小子,当真不简单!”说罢随手折下一段树枝,比划两下,说道:“来吧!”
黑衣少年见那树枝长不到两尺,细若木箸,惊问道:“前辈?!这……”
男子笑道:“你若能挡得下我三招,便饶过你;若能三招之内砍断这树枝,也算你赢!”
黑衣少年点头道:“好!”话音刚落,竟然不等男子发招,当真如一头蓄势已久的猫一般,闪电似的冲向男子,毫无征兆,迅猛无比。男子眼中闪过一丝惊异的神色,随即笑道:“好没规矩!”向后撤了一步,拉开与那少年刺来长剑的距离,树枝迅速搭上了长剑,喝道:“第一招!”说罢,将树枝向下一压。那少年只觉得剑上如压了一座山一般,急忙将剑一沉,避免了断剑之祸,随即想要重新将剑挑起,却发现那根树枝似乎生出了极大的吸力,将剑身牢牢地黏住,那男子笑道:“左!”说罢将树枝向左一挑,黑衣少年的剑只得跟着向左;男子道:“右!”树枝又带着剑向右走,如此转了几圈,黑衣少年只觉得树枝上生出的粘力越来越大,自己竟然快要握不住剑柄,随时都会脱手一般。
黑衣少年暗道不好,左掌化刀,砍向那树枝,男子哈哈大笑,同样探出左掌,二人双掌一拍,黑衣少年只觉得一股排山倒海的内力从掌心汹涌而来,想要撤掌却已万万不能,而那男子喝道:“走!”右手树枝猛地一抖,黑衣少年右臂剧震,长剑倏地飞出,钉在路旁的树上;左手则猛一发力,黑衣少年只觉得眼前一黑,仿佛全身都被狂潮一推,顿时飞了出去,落在那女子身旁,一阵眩晕。
那女子急忙将这黑衣少年扶起,瞪了那男子一眼:“怎么出手这么狠?他还是个孩子呢!”
男子还未说话,女子便握住那黑衣少年的手,渡过去一股真气,那少年只觉得浑身一阵清凉,顿时清醒过来,看到那女子满面慈爱的笑容,急忙起身行礼道:“多谢伯母相助!”接着又向那男子行礼道:“多谢伯父手下留情!”
这两人顿时愣住,男子疑道:“这‘伯父’‘伯母’从何说起啊?小子,你就算要套近乎,那两招可也别想赖。”
那女子白了他一眼,拉着黑衣少年的手,说道:“孩子,你慢慢说来,你姓甚名谁,家在哪里?我们夫妇二人并不认得你,为何叫我们伯父伯母呢?是不是认错了?”
黑衣少年咬了咬嘴唇,低声道:“不会认错的。伯父伯母与家父曾是多年好友,眼下得遇,真乃幸事!小子复姓欧阳,名叫欧阳踏雪,家父欧阳洵。”
二人听罢,大吃一惊。那男子急忙上前问道:“欧阳洵?你……所说的……可是二十年前镇守开封的欧阳将军?!”
黑衣少年点点头。
那女子紧紧握住他的手,说道:“踏雪……好孩子,今天竟然碰到了你,当真是……”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男子急忙问道:“那你爹呢?他现在人在哪里?当年开封被攻破之后,他就这么离奇的失踪了,二十年来我们夫妇俩也一直没有他半点音讯,连他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小子……哦不,贤侄,你肯定知道他在哪里的吧?”
谁知踏雪缓缓摇摇头,说道:“开封破城之日,娘带着出生不久的我逃亡城外,遭到数名敌军追杀,幸得当地村民庇护,这才逃过一劫。但娘已身负重伤,将我托付给当地村民抚养之后,没过多久便去世了。自那时起,直至我十四岁离开开封,都没有家父的半点消息;而我离家之后,也是多方打听,到处寻找,可到了今天依旧一无所获。”
想不到从出生后没多久,踏雪就成了故而,那女子身为人母,不禁一阵心酸,叹口气道:“好孩子……真是苦了你了。”
男子说道:“走走走!别在这个鬼地方说了。贤侄,来,跟你伯父伯母回残阳楼去,你就把那里当做你的家住下。欧阳老哥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