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寒流袭击了中国的北部,
城市的气温突降至零下,
当人们从旧衣柜的深处
翻寻出过冬的棉衣、手套
对付一个漫长酷寒的冬天,
当一个穿红毛衣的医大女生
横越马路,扬起青春的脸,
当我在一个同样平常的早晨
无可奈何地醒来,起床、刷牙
当生活用妻子的亲切口吻催促我
上街,买一棵白菜、两份面包,
无线电传来一年最悲惨的消息:
在特拉维夫,以色列人伊扎克·拉宾
遇刺身亡,衰老的身躯连中三弹
在一个和平集会上。我不禁想象
一年中最寒冷的日子已提前来临
一九九五酝酿好一个悲悼的气氛
飓风袭击美国海岸,在孟加拉
暴雨激怒河水,数十万人流落街头
犹如被暴力从树枝上驱散的鸟群
天灾人祸袭击我们小小的星球
就像在每个该死的年份、每一日
地震从大阪的瓦砾中伸出双手
悄悄握住我们。萨拉热窝的危机
在人类背信弃义的引擎推动下
向纵深推进。我却从未为此分神
当你的死传来,我第一次被震惊
盥洗室里,人们停止说话
水龙头开着,哗哗的流水代替
悲哀的语言,倾注盛怒、义愤和悲伤
你的血在和平曲谱上泅开,像一面旗
每一个鲜红的音符代表一只被枪杀的鸽子
在遥远的北京,我点燃蜡烛
就像悲哀的人群在特拉维夫
突现空旷的广场,一个人的消失
在以色列空出了一座城市
伊奇洛夫医院里悲哀悄悄走动。
我们的血液凝结,犹如寒潮
袭扰的梅枝。一个古娘一脸泪痕
成为今夜屏幕上悲哀的玛丽亚
微弱的烛光听任死海上潮湿的风
戏弄,它卑劣的主张是模仿黎明
在我们的心头熄灭所有的灯火;
善良的人们,请聚拢疲惫的身躯
挡住风,免得它窃走这悲哀的火,
犹如一粒渺小的灰尘,否则
把我们的身体变作一枝巨大的蜡烛
我们的头发燃烧,愤怒的阿勒克托
四
夜里十一点,拥衾亲热的时辰,
你在手术台上孤独地死去。
我在电视里看见人们从影院涌入
死亡所占领的广场,受惊的表情
犹如就寝时发现一条冰凉的巨蟒,
代替横陈的玉体盘踞可爱的寝床;
一场恐怖的雪封锁了所有血管的
通道,灯火管制在心脏的首府
带来久久的恐慌。你打过廿七年仗
因为别无选择(长短与枪手年岁相同),
你从卡里农业学校毕业,你的志愿
做一个普通的农夫,培育葡萄良种,
葬送于希特勒的战争,伊扎克·拉宾
当你以衰老之躯终于选择了和平,
背后响起枪声,和平之夜猝然倒下,
正当巴以初次握手,叙以和谈尚待举行
五
我们这个悲剧的世纪接纳过
一些不朽的人物:印度人甘地
美国人马丁·路德·金,埃及人萨达特
他们去世的日子曾使历史失色。
在这牺牲者名单上,你沉默地签下姓名
伊扎克·拉宾,一九二年生于耶路撒冷
一九九五年被枪杀于深秋的特拉维夫
在人类相互残杀的血腥的账单上,轮到你
添上一个孤零零的负数。但毕竟无济于事
对于这巨额的负债:从摩西到奥斯威辛。
我们歌唱:“悲痛的泪水不能将他们唤醒”
一泪水的过失总是晚于屠杀者的枪声
啊,十万人的国王广场不能挽救你
免于一个嗜血者的枪杀。从来如此
十万比一,由此你可以简单地换算出
在我们这个星球上所谓和平的前途
“历史的机遇赐与我们和平,我们
必须紧紧抓住”,这是你最后的演讲,
然后你走下讲台,在它后面加上:
“即使要为此付出巨大的牺牲。”
我厌恶政治,也从未将你
作为一国领导人给予尊敬;
我的理想,用美的伦理代替
国家的伦理。“一种可怕的美诞生”,
当你在悲剧的顶点猝然倒地,
在上帝的掌握中完成一次伟大的死,
而它的意思几乎是:你获得永恒。
因此我们在此写下你垂直于时间的墓铭:
“这里安息着一位勇敢的老军人,
和平的敌人杀死了他。清风和松林
环绕着方形墓碑,像放大的国徽,
在其中安卧者,像燃烧的烛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