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
多少年,我不能对此说一句话
一个生命来到世上,如何能不在神秘的笼罩下?
一个人,假若他就是我
如何能对另一个人的命运不感到惊慌?
当我在风中站立,我不是独自一人,
冬日的严寒已带走这世上的许多生命。
他们曾是另一些人,另一些苦难、另一些偶然的降生
如今他们什么也不是。
假若他们中的一个就是我,谁替我活在这世上?
谁接下这虚度的年华?
我过去的苦难都已过去,将来的已不会到来
一位亲人脱口叫出我的名字,答应的却是另一个声音。
我如何能不感到神秘的惊慌?
我如何能不用尽我的一生将他怀疑?
而当我独自一人站立风中
一场大雪从傍晚下到次日清晨
一些缄默不语的人匆匆走过积雪的大街
横穿半个北京城,去寻找他们的梦想的生活
我的生命便只剩下了感伤。
我从他们一掠而过的面容中认出了
他们的母亲和祖父,他们的新思想、旧灵魂。
我听到飘雪的空中有一个声音在高喊:
“谁在我们中间?谁是一个新人?”
我敝开大衣却无法现身。
但我已想到在遥远的巴尔干,一位塞尔维亚母亲也曾这
样高喊:
“你们中有谁见到了我的儿子?”
在那个更为寒冷的地方,—个人完全不同于我
一座城市也完全不同于我居住的北京:
这里充满回忆,而那儿惟有遗忘。
但我不会对此多说一句:死了的人如何能看到这世上的
美景?
一名以色列士兵看见了拉宾
一位街头艺人看见了贵妇白皙的后颈
个阿根廷老人看见了夜幕又一次降临;
“事物存在于遗忘中。”
假若一个罗马人采到我们中间,而我已老眼昏花
我如何能相信别人的眼睛?
假若我曾梦见一个幽灵匆匆走过积雪的大街
横穿半个北京城,去到他梦想的生活
我却看见在他空荡荡的办公室只有
一辆自行车,一张北京人通行证
我如何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当我独自一人站立风中,仿佛这世上没有什么在诞生、
在灭亡
仿佛我并非父母所养。
但我分明看见大雪飘飘,芦满了整个北京城
一辆卡车驶上了人行道——这世界的一角尽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