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三懒在榻上一动不动,思绪已经不在人间。昨日死了人,让他再也提不起精神来去到衙堂之上炫耀逞能。公孙进门,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来请梁三了,可梁三还是没有起来的打算。
公孙见他依然如故,没有办法只得动用了邪念,上前对梁三加以引诱劝导:“梁兄弟,这回是二女争一夫,虽然没有了卖身葬父情节,但是,那两个女人我见犹怜,长得一个清秀沉静,一个媚态外露,一个娇艳却不俗气,一个妩媚却不失典雅。我虽身在此间,心却在衙堂,要不是县主几次三番催促,顾盼美人不知要比在这儿看你这脸色心情要舒畅几何。”
粱三被他说得心动,虽然公孙心怀鬼胎虚以委蛇,却不似作伪。况且久卧伤气,身子委实躺得有些不舒服。于是坐起身道:“难不成那个男人已死?”
公孙一伸大拇指:“兄弟,你真是料事如神,诸葛转世啊!”
梁三一听精神为之一震,“这个我喜欢,快说来听听。”
“事情是这样地,有个叫祝远山的,调戏了民女郑阿春,不想被其老公田阿牛撞见,结果气忿不过双方起了争执,不想那田阿牛竟然失手将姓祝的打杀致死,又一时糊涂毁尸灭迹,不想被人发现,结果逃之夭夭。”
梁三跳下木榻:“我就喜欢这样的火爆,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快意恩仇无法无天,这样的江湖我很快就能适应——这么说那二女现在皆失爱侣?嗯,确实需要人去体恤。”梁三说着往前面衙堂就走,还不忘自言自语:“有时侯理智叫我做一些清醒正确的事,可是感情呢,却偏偏逆道而行。”
公孙在后面紧紧跟上。“原被告现在各执一词,大人也觉得另有隐情,所以一时裁决不下。”
梁三脚下一滞。“你说二女一男,那男的是谁呀?”
“是死者的大哥,一族之长。”
梁三‘哦’了一声并未在意,迈步跨进了大堂,刹那间竟有些失神,但见堂上局势诡异一片鸦雀无声,凛冽的气氛让人顿觉骑虎难下。美人在前,再难往前移动一步——其中一袭白衣的那名女子,竟然就是那日淠水河畔那个小女孩儿的娘亲,翩翩而立,低垂着目光,双眸虽然不明底蕴却依然能洞见其情态百转千回,清丽淡雅得让人不能逼视。而另一个跪地的女子一袭绿衣,这时听到动静也恰好抬头,水杏般的双眸凝聚无边悲意,和梁三的目光轰然相撞,似曾相识一般。这女人果然如公孙所言,妩媚而不失高贵,处处难掩其雍容华美,无可挑剔的娇艳,一张魅惑人心的脸。想必就是那个郑阿春无疑了。
‘不是个妖精也是个妖孽。定然不是个好相与的。’生起这样的念头让梁三不禁皱眉直蹙。
那郑阿春很快便低下眼帘。梁三也不失时机地将目光移开。另一个跪地的男子三十出头,长得周正俊秀,面白似玉,颇有族长之风。一旁还放着一具尸体,上身胡乱盖了块破布,想是被火烧过之后可能已经面目全非。再扫视周遭,只见各个衙役面对美女神色迷离魂飞天外,全都淫心紊乱色胆纵横。眼珠子已然掉了一地。梁三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疾步上前,揪住一个细看,却是张龙:“这位仁兄果真是一介丑男,魂魄全被天公收,肉身得长眠,赶紧去死吧。”丢开之后又捉住一旁的赵亚疾言厉色:“这位样子更是丑陋,实在是应该当众自杀,以告慰天下劳苦大众育龄妇女。”听他一言,如何当得起,赵亚顿时眼睛一白歪倒在地,张龙也坚持不住随之步其后尘,倒在地上不省人世。
让人没有想到的是,有强大内心者竟然却是公孙。梁三这个强敌在侧,自己一芥县尉再也不能有丝毫的犹豫,面对祝氏,公孙趋步上前深情款款:“谁也别拦着我,我一定要让她幸福——我是县尉公孙,什么时候想嫁人了告诉我一声,我好赶着马车去接你。”
祝氏拧起眉毛。梁三更是一愣:“没看出来呀!智商为零情商却这么高。衣冠楚楚,心里竟然藏着这么猥琐的心思。女人忽悠男人叫勾引,男人忽悠女人叫调戏。你这叫什么?”
公孙却毫不势弱。“感情也有四季,有春天就有冬季,有萌芽就有死亡。”
两人用目光对峙。梁三大受打击,差点就要败北。“我的心中有冷暖空气在交汇,雪很大,真的。公孙,你知不知道,你在我眼里的形象,一下子高大了许多。你是不是每天都和自己阴暗的心理交战呵?其实我也是,所幸我能正确评估自己的道德修养,把监督工作交给我的灵魂,警告自己非礼勿视,不然轻则鼻出血,重则脑震荡,所以我至今保持了君子风度,金身不破。你也不看看你自己,为人可正而不足,不可邪而有余。光天化日兽性大发,猪油吃多了迷了心窍,小心死于非命。总结来说呢,就是我劝你知难而退,好看的蘑菇往往有毒,苦涩的野菜常常败火,人生的许多智慧不在于观察,而在于分辨,分辨是非,你懂吗?还有——”
公孙颇惧他这套长篇大论,一脸的挫败,还有就要滴出血来的羞愤。“哼,”了一声,终是执着不过败下阵去。
梁三见状有一歪脖子,看也不看就向上面点指,扼腕叹息道:“你的手下这么没有出息,你做为一县之主真是教化无功难辞其咎。”说到此处梁三不觉愣住,哪里来的呼噜声,衙堂之上竟然还有如此这等浪漫的气息,颇有古典的情怀呀。定睛一看终于哑言,他看到有口水从梁山伯的嘴里流出来。于是走上近前用心细看,自己的这位先人愁眉苦脸低眉垂目原来不是在思考案情而是在打磕睡。梁三叹服不已,眼中大有愁意,不禁叹道:“我认输了,哀服了悠!真是坐怀不乱,人比人得死啊!”
公孙上前一步,“他老了,毕竟世人都抵不过岁月。”
梁三眼中精光暴射,一把擒住公孙的衣领。“还嫌气氛不够尴尬是不是?你这牛鬼蛇神,还有这般蛇蝎妖女,当真人神共忿,我要报告国安局。”
就在他转身回眸之间,自己的目光却撞在祝氏的视线里,她的眸子里水光莹莹,泪水在浓黑的睫毛间悬着发颤,窈窕的身形也似在颤抖。那么动人的清丽风韵,柔肠百转的忍泪含悲,说不出来的孤清。梁三立时闭上了嘴,一时目光深陷,心动神摇,神情又是一阵恍惚。
祝氏将目光移开,却不知停留何处,正如她的心无所归依,凛然无辜,那么多那么多的孤独与悲伤。让梁三好生不忍,心底顿然生出一丝心痛,一丝缠绵,爱念有如泉涌。
“天意人事,只会让我哀苦。”梁三一脸的悲悯苍生之意。说完勉强把自己的视线转向了那具尸体,仓促地笑了一下。“唉!只有你才不会使人心生邪念,逝者长已矣,生者空劳挂。”粱三扯掉盖在尸身上的那块破布,头脸及上身已经被烧得惨不忍睹,下肢倒还算保留完整,死者只有一只脚穿着鞋子。
梁三顿时心下一凛,一脸的凝重,脸上闪过一丝波动。尽量压抑内心的惊讶,稳了稳心神,却又觉得完全没有必要,是她们应该心里不平静才对。看明白了他们唱的这是哪一出儿,梁三很为自己的了然感到悲哀。他无心点破,真是天忌英才。
梁三仰头看看屋顶,忽然“哈哈!”呆笑了两声,把众人都给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