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三挣扎着爬起,视线不经意间落到了一棵银杏树上,当初还以为那是棵杨树。他站到树下,终于确定望到了梁山伯的被埋葬之地。他简直就要对祖先顶礼膜拜,于是挥锹上前。一时尘土飞扬人锹乱舞。也许已经来不及,可他不能放弃,仿佛那就是他的生命,仿佛她就在尘土之下已经奄奄一息:冰雪白晰的小脸,透彻漆黑的眼眸,小巧挺直的鼻子,精致粉红的嘴唇。他坚信,她的那双美丽的眼睛还会为他再次睁开。她在等他,他们的敌人也在等他。
夜色不知什么时侯已经悄然来袭。他终于在日落之前挖到了那块墓碑,是欣喜,是狂颠,他的眼中一时神光闪耀,更加奋力而为。汗水自头发滴滴淌下。可此时他的双手血泡已破,握紧的锹把上面血迹斑斑。越是往下就越是艰难。他发现自己确实有一颗赌徒强悍的内心,卧底生涯真是害人不浅。自己的体力已经大不如前。
他的喘息融入到深夜微凉的空气里,此起彼伏,那么虔诚,那么无奈。他早就己经筋疲力尽双手血肉模糊。可他不想在这世间所剩的只是存留下来的记忆,而那些记忆他注定无法承受,又无法抛弃。那是不是世间最绝望的事情。他不想要那种记忆。
一时月华满天,一时星光璀璨。绝望又奋起。风声一阵一阵地盘旋,在这阴暗漆黑的夜里不知流向何处。他能感知到时光的飞逝,黑暗正在快速地被抽离。诡异的天空,点缀的星星不再闪耀,一切轮廓从模糊转向了黎明。这个世界真实得令人哀伤。
天光大亮,他终于拿到了那把剑,一脸的灰败艰难地爬出了墓坑。初凉的晨风扑打在他微烫的脸上,脸上有未干的汗水,感觉很是冷冽。
冥冥之中的必然,定有宿命的存在。赐我青锋梁祝剑,愿同生死天地老。
把马驰向广袤的大地,他才感到牵肠挂肚的疼痛。饥饿、疲倦、伤痛、焦灼一起袭扰而来。他的身心已近崩溃的临界状态,可行刑之日,奔赴行刑之地,他却还不知道她到底身在何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跋涉在炼狱,悲怆绝望的伤感气息像潮水一般有增无减,一波又一波地袭来。能够坚忍全靠一股热望在支撑。
一路狂奔,会稽城就在不远的前方,所有的声音都消失隐匿,耳边只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一下地颠簸,沉闷而又匆促,好像是要叩开一道道尘封已久的大门。
梁三纵马奔进城门。一街的吃食玩意儿,一衢的唱曲杂耍,万般喧闹浮华,冲击着他的那种刺痛更甚。
“老伯,可知今日行刑之地在何处?”
“城东…”
梁三没等老头讲完调转马头就走。
老伯扬手扇了扇马匹腾起的煙尘。“你也去找死,赶着去投胎不成?”
渐渐看到众人聚向之地,转过街角立时人山人海。梁三擎剑在手纵马高叫向前。人们纷纷闪避。终至拥挤不动,梁三只得弃了马匹扑向了人群。已能感知自己颠簸的脚步摇晃的身体。“闪开!”他虚弱的声音淡淡地化开,已经完全不起作用。梁三已然气极。梁祝剑伸出晃动拨打,剑气疾风吹动劲草一般,人群向两侧倾斜,见这人披发浴血两爪血肉模糊,一时惊惶呼喊,这才闪出了一条通道。梁三提剑进前。众人眼见这人跌跌撞撞,到了刑场外围衙差横枪守护之地,一个踉跄便跌跪在地。
衙差们个个面对刑场背对百姓,只是横枪在背后,梁三此举竟然完全没有被看到眼里。
梁三抬起头,透过衙差臂膀下的缝隙,见刑场上已有十多个犯人被押跪在地。刽子手手中犀利的刀锋在正午的秋阳下闪耀着刺眼的光芒。虽然此时自己的姿势与十几个犯人界于同一水平的状态,可是他的目光在囚犯的面孔上划过再划过,除了脏乱差,竟然看不出有一丝女人的迹象。难道在狱中还在女扮男装。梁三不禁暗暗叫苦。他已经看到刽子手的鬼头重刀正在跃跃欲试,随时都将落到她的头上一般。他已然走向了崩溃,挣扎着勉强站起来,能想见自己的面无血色青面獠牙。
恰在此时,台上监斩的马太守躬身站了起来,伸出双手示意众人噤声。法场上立刻安静了下来,只听马太守扬声叫道:“你们——僭越国家的法令,罪恶昭彰,罪孽深重,实不望苟活。我身为太守,一方的父母,也深感教化无功。虽然刑罚有碍观瞻,可是法令至此,政化必行。本官也莫可奈何。是以善者慕德而安服,恶者畏惧而削迹。人之初,性本善。你们要如何面对你们欺压过的百姓?要如何面对生养过你们的父母?”
梁三正自纳闷:‘这是做甚?’只听行刑官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出列!”只见囚犯们各个跪爬上前一步。有的高喊:“娘!您的恩情儿来生再报!”有的低吟:“爹,下辈子儿子还是一条好汉!”一时之间哭爹喊娘哀声一片。
梁三的视线来回迅速小幅度移动,期待的表情无声,脑海内万马奔腾。目光很快停止了奔烈的行程,黯淡下来的视线再次转为了绝望。场面虽然有些混乱,可还是能听清那些人的声音,根本就没有女人的声音在里面。想去寻找哪一个还没有言语,可是之前有谁喊过一时之间都给忘了。陡然间,有深切的刺痛直钻心底,他几乎要跪倒在这天地之间,狂热的爱恋,偏激的执迷。自己救一个尚难,救十几个料想绝无可能。看着监斩大人很为这种场景动容,实则是自娱自乐乐见其苦,似乎在等待囚犯们更为惊天动地的哭嚎。如此做作。梁三不由得破口大骂:“真是该死!”
“非也,”一旁一位绅士叉开道:“这位小哥言之差矣。对盗窃者截其手,****者割其势,是去其为恶之具。身体一经伤残,终生可为戒,他人见了也可畏而不犯。马大人这是从除恶塞源的角度,论证了肉刑作为刑罚手段的必要性。”
梁三正自忍耐不住。一旁有人驳斥道:“北方尚未统一,不宜有惨酷之声啊!”
梁三忍无可忍大叫一声:“都他M给我闭嘴!”那二人眼见这人按剑在手,一脸的凶相毕露,刚要伸出指责的手指立时中途全都缩了回去。
梁三闭上了眼睛长出了一口气,他的呼吸己经变得破碎。冷汗涔涔心跳加速,自己也只能先冲出去再说。乌云罩顶般的压迫感与阴冷已经让他再也难以支撑下去。再也压服不住自己孤注一掷的决心。冲动已经完全凌驾于了所有的理智之上。他调了一遍内息,睁开双目,冷酷的脸庞,黑眸中有掩饰不住的杀戮,足可毁天灭地,目中精光地一闪,宝剑再一次徐徐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