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被血洗,举城骇然,百姓念及梁县令几年来的廉洁奉公爱民如子,都自发地出力,给梁三帮忙,为梁县令挖墓立碑。毕竟是本家,梁三还是强自忍耐送了先人最后一程。自己亲自培土填坟。最终,天色将晚坟起人散,只落得粱三一人颓坐在坟前。多舛的命运,千年的晋风轻拂,不知名的花儿香飘四溢。他涣散的精神因为孤独再次慢慢集中,感受着那份在心间渐渐弥漫升起的痛楚,原来生离死别不过是那么轻易就可以达到的事情,而自已竟然无意间做了冷漠的编导。他恨自已快要垂泪的假意。一时间心念百转千回不是个滋味儿。终是没能够忍住,还是流下了几滴眼泪。
梁三已经想好了要回去,此地非久留之所。自己一定要回到英英的身边去,原以为爱情从未走远,原以为两个人只是隔岸相望,可是谁在彼岸,又是谁已经远走他乡。自己与英英的裂痕已经渐成汪洋似海,哪怕是粉身碎骨,哪怕是鳄鱼龙潭。他相信从哪儿来就要从哪儿回。可是自己为什么要流泪?是不是已经不能够确定,自己还有没有一片净土可以还乡,还有没有一方灯火可以眺望?他害怕家乡这个词儿,似乎是个很遥远很陌生的所在,对他而言,却终将是一场必然到来的酷刑。
夜幕降临山影逶迤,他的心情也如同这山势起伏难平。空旷的原野,树影婆娑迷离,一片叶子翻飞在黄色的月亮中间,世界憔悴不堪,孤独四下蔓延,一切显得是那么的安宁,黑暗诡异的天空,点缀着星星闪耀。记忆暗淡,夜色婉转,夏夜的暖风徐徐吹动,梁三背靠坟旁的矮树怅然睡去。
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晨曦微露,似乎是刮了一夜的暖风,背靠的矮树与周遭的一切都显出十分疲惫的样子。梁三强打精神扶着树杆爬了起来,心中竟有种隔世之感。用手把脸干洗了一回,略事振作,向自己的先人墓碑再次鞠了一躬,长长吁了一口气,又像是在感伤叹息,然后转身迈步向祝家庄进发
还真是心有灵犀,似乎知道有朋自远方来,那个小人离家远远地向他的来路张望。等到彼此看清,笑意便从女孩儿的眼中蔓延绽放,拼了命似的飞奔而来。看着跑近的英台,梁三竟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真不枉自己来与她告别。
女孩儿跑到近前,只因为太喘,脸上竟然泛起几许潮红,她的眼神雪般地清亮。“大哥哥!”她的笑容灿烂绽放,让满山漫野的花儿顿时都失了颜色。说来奇怪,早就预想过的离开,以为会了无牵挂,可是现在才真实地感受到,竟有那么多的不舍。梁三上前笑着将她抱起,原想将她支离开自己的身体,仔细看一看她的小脸,可她偏偏使劲儿往他的怀里挣扎乱拱。孩子气流露得很是丰盛。
梁三迅速地就开起心来,笑着问道:“你娘她一向可好?”
“除了脾气变坏,怨东恨西,其它的一切都很好。”说着身子忽然大力上前,将面颊凑近梁三的耳际,瞳孔光芒闪烁,表情却似有种见不得人的神秘,压低了声线道:“我打算不再对她友好了。”孩子的话让人忍俊不禁。有了他这个依靠便嚣张了。还紧张地回头张望一下,确定了不可能有人听见,这才又抱住他,将脸贴在他的发际,样子亲腻,一如往昔。
“我的九妹俊得真是不像话!”
“大哥哥也帅得不像话呢。”九妹身体略向前倾,伸开双臂,好似展翅欲飞的鸟儿。
梁三抱着女孩儿演绎意气风发一路高歌猛进,进到庄子去见祝氏。
祝氏的声音依旧温柔翩翩有礼,但是却不带笑意。那种疏离感愈加的明显,眼神中的迷惘与哀怨倒是在不经意间依然能够清晰洞见。转身离去的身影如此单薄,如此寂寞。
祝枝山也闻讯赶来,面对祝老大的神色不豫,梁三早就已经丧失了与之友好交谈的兴趣。“你怎么这么看我?故意表示嫌恶吗?昨天早上有个人拿刀差点儿没把我砍死,都怪我自己不好,没有好好地珍惜那个机会。我这里有侨县百姓送的活血化淤丸,你要不要也来两粒通一通气?”
祝枝山一咧嘴,“我哪里敢是对你,只因家里那个婆娘有孕在身,你知道的,若是哪里有让你见怪,算是我对你不住。”
“我最讨厌别人对不住我了,你倒是做件对得住我的事情啊。”
祝枝山一脸的尴尬无地。
梁三笑笑,实情以告:“其实我只是前来告别,晚些时侯就会走。”
祝枝山虽是尴尬,眉毛却是立刻舒展,可是怀中原本轻快表情的英台却瞬间神色凝结,秀气的眉头也微微蹙动,转眼便狠狠地拧起。梁三惊觉怀中小人的神态变化己然后悔不及。不免心虚地用闪烁的眼神瞄了女孩儿一眼,无奈地扯出一个如常的笑容,竟一时显得语尽词穷。见梁三没有言语。女孩立时便洞见其真意。眼中刹那间涌动起泪水,精致的小脸带着仿佛一触即碎的脆弱。梁三一见大为窘迫,自己还真是有欠表演的才能,在诸多大人面前潇洒来去,可在一个孩子面前却失了分寸。一时慌惶无措,赶紧胡言乱语开口抚慰,摸摸小人的头,擦擦女孩儿的眼角。“大哥哥走,这不又回来了吗。”声音越说越小,像是被看穿一般地心虚。
“可你说的好像是今晚。”女孩儿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眼眶里的泪水,表情显得越发气苦,眼见泪珠倾泻而出,哭得就要无法收拾。
梁三大为窘迫,早前自己字斟句酌能够想起来的安慰的话是那么的幼稚与可笑,现在已经不好意思说出来示人。原本意念压得牢牢要详情以告。可是这一刻立刻便土崩瓦解,实在是不忍心拂逆了这个小人儿的心意,是撒谎,还是承诺,根本无从考虑梁三便冲口而出:“大哥哥还会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看九妹,大哥哥怎么会忍心不回来呢。”
女孩儿一听立时神色转暖破颜微笑,忽然又直视梁三的眼睛,瞳孔中倒影出他单薄的身影。很快伸出手在梁三面前晃动起她的小拇指。“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人不讲信用,怎么可以呢)女孩儿嘟着小嘴,眼眸中流转着忧伤的期待,等着和梁三拉勾。有暖流一直荡到梁三心里的某个地方,让他抽身不得无法躲避,不忍割舍狠不下心。梁三彻底败北,万般无奈只得伸出小拇指俯首听命。心中不住地暗自为自己辩解:诚实并不止是个品德问题,同时还是个能力问题。有能力办到就不必撒谎,有能力承受就可以坦白直言。
忽见一旁的祝枝山站在那儿斜睨两人指天指地拉勾上吊起誓发愿。梁三不免有些动气。“在我说出违心的祝福的话之前,你终于要走了是不是?”
祝枝山一听赶紧呲牙假笑点头,转身咬牙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