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密布,周围灰蒙蒙的,站在那高耸入云的断崖上,似乎抬手就能摸到天空,四处窜飞的虫鸟昭示着即将来临的大雨,忽来的狂风将山上的树木吹地摇摇欲坠,草地的枝叶吹得四处飘落。
崖上一位身穿红色裙衫,面容姣好的女子,被风吹得身姿摇晃,用银簪随意挽起的青丝如蛇鳗般扬在风中,两眼通红地望着对面与她对视的男子,他站在不远处,捏着一对英气的剑眉,棱角分明的脸没有一丝表情,那双深邃的眼睛满是厌烦地盯着她。
“闹够了没有!璞玉。”男子冷冷的呵斥着,显然是生气了。闻言,被唤为璞玉的女子,一愣,似自嘲一般勾起嘴角,敲冰戛玉般悦耳的笑声中夹杂着丝丝凄凉。“原来你记得我叫璞玉,我一直以为你只记得静澜呢。”
“所以呢?你就是因为这个跑到这来威胁我?”男子反问道。天空刹那间起一声闷雷,夹杂着闪电,那一束转瞬即逝的银光照亮了她苍白的脸,却也只是一瞬。她抬头望向灰黑的天空时不时闪出几道光,像是即将要碎的玉盘不断迸出的裂痕。
“我怎么敢威胁你?来这,只是想为这十年间的无知和自欺欺人做个了断而已。”
她顿了顿,闭上眼,咬唇略带硬咽的说道:“算算她死了有十年了,我当她的替代品也有十年了,这期间,你娶我,让我爱上你,把我软禁在你四面围墙的宫城里,却始终不对我动一分属于我的真情。每次你看我的眼神里,全是对她的爱意,愧疚。我就像个影子一样,为了你,我开始模仿一个死人,做尽了一切我厌恶的事,甚至,甚至为了你去杀人。可是,我做了这么多,你眼里的那个人始终不是我。而你,明明知道我不是她,却还要和我一样自欺欺人,默认着我那滑稽的把戏。为她写诗,为她画画,甚至是喝酒喝醉了,你抱着我,叫的还是她的名字。而这些,只是因为我和她有一样的脸而已,你有没有想过这对我公平么?我多想如果我和静澜不是双身姐妹的话,不是长着一模一样的脸的话,就算你不爱我,也至少不会可悲的论为自己妹妹的替代品,不,或许我根本不会爱上你!”
璞玉哽咽地说完,或许是老天的也感到绝望,痛苦。响起几道闷雷,似乎也和璞玉一样,抱怨着男子的不公,夹杂着的闪电照亮了男子满是阴霾的脸,他冷冷道:“你想多了。”
“你爱过我么?哪怕一刻?”
大风吹乱了她的头发,红色纱衣随风而飘,这一刻,他们周围仿佛与外世间隔,没有雷声,没有闪电,没有满天的枝叶,只有呼啸在耳边的风。她很认真地看着他,期盼着他的答案,或许,这是她最后的希望与安慰。
被风吹得涩疼的眼睛固执地不肯眨眼,生怕错过他的一丝动容之色。
许久,他们依然对视着,男子没有任何只言片语,依旧用厌恶的眼神看着她,终于,乌黑的天空终于承受不住那场浩大的暴雨,任凭暴雨摧残着大地。
那豆大的雨滴打得人生疼。应该是这场雨下得太大了,让她觉得又冷又疼,疼得她无力支撑,倒在了地上。
你竟是连回答都不屑,我应该清醒了,璞玉你还在想什么,不要奢求了……该放下了。
璞玉垂下头,苦笑不已。“如果不是这副皮囊,我恐怕在你眼中一文不值吧!真想看看,当我毁掉这副皮囊时,你会是什么样子。”她一边说着,一边抽出头上那根银簪,慢慢强撑着自己站起来。
而男子终于改变了神色,开始慌乱起来。
我不能再失去了,不!静澜还在,她还在,任何人休想伤她一分一毫。
“不,,你冷静点,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放下你手上的东西。”
“你醒醒吧,别装了,其实你都知道,静澜死了,死在你母后手上。你现在又是何必呢?”她悲凉的说着,脚步虚浮地一步一步往后退。
在最后一刻,他不再顾忌她会不会跳下悬崖,脚尖一点,用最快的速度飞到她面前捉住她还差一点便刺伤那如同他心脏般重要的脸的手,他的力气大得似乎要把她的手弄折,接着拍开她手中的银簪,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瓷药瓶。
疯狂的大雨淋去了他以往的高傲和潇洒,只剩一身狼狈。
他眼框发红,凶狠的看着璞玉“你不是想死么?来,喝下去,这药可以让你感觉不到一点疼痛,而且一点痕迹都没有,对了,我还为你准备了一个上好的冰屋让你永远像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模样。乖,喝下去!”
他原本梳得整齐的头发散乱贴在脸上,满脸癫狂。一手捏着药瓶,一手捏着璞玉的下巴,粗暴地往她嘴里灌药。
“唔、唔……”璞玉挣扎着,用力地拍打他,推他,而他就像锁在她身上的石像一样,她用尽力气也无法撼动他半分。
为什么?为什么?她心里呐喊着,绝望地看着他疯狂而扭曲的脸。尽要至我于死地。
眼眶里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不一会儿,她没了力气,放弃了挣扎,任他摆布。药混着雨水喝了下去,他看着她喝完,终于安心地放开了她,像是完成了一庄心愿,身体松懈了下来。被璞玉一推,跌坐在地上。璞玉挣扎着,咬着唇,重心不稳地站了起来。
“原来你早就想让我死了。”璞玉喃喃自语着,眼睛无神的盯着地上的泥水,脚步虚浮地往后退,忽然,她站定,笑了起来,悲恨嘲讽地看着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满脸惊恐的他。
“纳兰离,静澜死前你没得到她,她死后你更是连她的骨灰都得不到,而我身上这副皮囊,就算我死了,也不会让你得一寸。”说完,纵身跳下悬崖,只留下一道红色的弧线,和那凄厉的笑声。
“不!”
纳兰离连爬带跑顾不得形象地跑到刚刚她跳下去的地方,企图抓住她,伸手却只握住了雨和风。
纳兰离,如果再来一次,我绝对不会再跟你有任何瓜葛!
风和雨擦肩而过。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我怎么听见鸟叫的声音?好像……还有水。这阳光很刺眼啊。
这是地狱?
璞玉缓缓睁开眼睛。
烈日当空,蓝天白云,微风徐徐吹过,身旁的草微微摇曳着,璞玉支起身子,却牵动了身上的伤。璞玉看身上的伤。
这是怎么了?
璞玉看着自己的手脚身子,居然变成了小孩模样!衣服破烂,手上,大腿上的擦伤已经不流血了。只是后背火辣辣的疼。璞玉看了看周围,杂草丛生,野花遍地。身后的溪流流动的声音却让人觉得安静。让她觉得熟悉。
“这不是……十岁那年我摔下山崖那一幕么?”
要不是身上的伤的疼痛感提醒着她,她还真以为自己在做梦。
“这么说,我是重生了!回到了16年前,老天是让我补回生前的遗憾吗?!”她愣愣地看着身的伤,低声说道。
璞玉的眼泪随着脸颊流下,啪的一声,滴落在地,眼神着带着迷茫,看着自已幼小的手,眼神慢慢变得坚定,绝恨,她慢慢起身,向着东方,诚挚跪下:“谢谢!”
她看着远方,勾起嘴角,这一世,我要让我妹妹活着,绝不让她与纳兰离相遇,让我们一家人活着……
许久,她整理好清绪和思绪,开始思考现在的形势。
那年我是因为马车失事摔下山崖的,好在山崖不高,杂草丛生的,我又小个,才免于一死。
当务之急先离开这个地方。她看了看身上的伤势,大多伤口的血已经凝固了,而后背似乎有道不小的伤,痛得她几乎晕厥。
这里杂草茂盛,刚好又是盛夏,正是多蛇之时。当初虽没摔死,却差点被毒死,好在后来一位来采药的人把救活我了,不过,醒来时就已经在家,后来听阿朱说救我的是一位老伯。
这么说,等下那位老伯会来采药,然后将我带出此地。她想起她身后有条小溪,水里应该不会有蛇吧,万一有水蛇呢?可是想想至少比草里安全多了,因为还可以看得见蛇在哪。于是璞玉艰难的撑着自己的身体站了起来,提起裙摆,小心地踏进水里,冰凉的水触碰到伤口,让璞玉倒吸一口凉气,适应了一会,便随意找了块大石头坐下等老伯。
等了一会,果然看见来采药的老伯。璞玉像是看到了希望般站起来,一边举起那有血迹污泥的小胳膊朝远处的正忙着采草药的老伯摇晃着,一边喊道:“救命啊!老爷爷。”
闻声,老伯直起原本刚弯下的腰,下意识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便看见朝他招手的小女孩,老伯眯着眼睛,提起竹篓好奇地朝女孩走去,时不时瞧瞧地下的路。
老伯看着那女孩,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四处都是伤,脏兮兮的裙子上面还有几道被树枝或石头划破的口子,不过这衣服料子看起来不错,孩子看起来也是细皮嫩肉的,因该是富贵人家的孩子。
“看样子你是摔下山崖了回不了家吧?”
老伯问道,璞玉点了点头。
“过来吧,孩子。”说着,老伯小心翼翼地上前了几步,怕一个不小心摔水里去,然后伸出老如树皮般的手伸向璞玉。
闻言,璞玉顿时展开笑容“谢谢爷爷!”
当璞玉上岸时,老伯让璞玉站着别动,他放下竹篓,从竹篓里翻了翻,拿出一小撮草药用手掌搓了搓,随后缓慢地蹲下,用草药搓出的汁液替璞玉涂抹在脚上。
璞玉疑惑道:“老爷爷,您干嘛呢?”老伯笑了笑说:“这附近啊,有很多蛇,这药的气味是蛇最讨厌的,蛇一闻到这个味道就会躲得远远的,就不会被咬了。”璞玉听完,了然地点了点头,随意地扫视了周围一圈,突然想去一件事。
对了,阿朱和车夫全才呢?璞玉又扫视了一圈,但是什么也没发现。
他们和我是一起摔下来的,不出意外因该是在附近,上一世因为我中毒了昏死过去,所以也没去找阿朱,是家里命人来寻我才将阿朱救回去,他们没找着我便都以为我死了,为了找我阿朱的伤也是拖了好几天,差点断气。也听说了自那天出事之后就一直没找着全才,连尸体都没看见,说是大概被野兽刁走了。不过说来是我欠全才一条命,如果不是给我驾车的话兴许不会死,希望这次能找到他。
此时老伯给璞玉涂完药,正要站起身,璞玉用着所剩无几的力气搀扶了一把看起来似乎并不需要搀扶的老伯,对他说道:“老爷爷,能不能陪我去找两个人?他们也和我一起摔下来了。”
闻言,老伯望了望四周,背起竹篓,担忧道:“这样啊,那可得快点了。”说完,牵着璞玉正欲走时,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对璞玉问道:“孩子,你身上这么多伤还撑得住么?”闻言,璞玉那苍白如纸的脸挤出一丝笑容。
“没事,还撑得住,我忍忍也就过去了,而他们可能会没命。”
听着她的回答,老伯诧异地看着璞玉,心想着:看起来这也不过十来岁的女孩,却表现得如此识大体、坚强,真是少见啊!
随后,老伯和璞玉在附近找了一大片却还是没找到他们,夕阳斜射,满天红霞,眼见天就要黑了,原本就身受重伤再加上年龄又小,璞玉开始体力不支,就算身体硬朗的老伯也有些疲劳,当璞玉将要昏厥过去时,突然在身后响起女声。
“小姐!”
闻声,老伯和璞玉下意识转身。当看见同是一样狼狈、右手捂着鲜血淋漓的左手,走路一瘸一瘸的阿朱,璞玉终于支撑不住彻底昏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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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你今天真美,皇上一定会被你迷住的。”身旁的侍女满脸欢喜地说着,而她看向镜子中一身火红的自己,尽力地模仿着记忆中静澜的笑容和她每次笑起来嘴角扬起的弧度。不知为何她看着镜中的自己,越发的凄凉。
“皇上驾到。”
殿外的宦官尖着嗓子通报着,好似一个唱戏的戏子。身旁的侍女听见通报,笑容越发灿烂。
“娘娘,皇上来了。”
“那你先去厨房准备皇上喜欢的膳食和糕点。”说完,侍女下去了。她站起身来,满眼欢喜,嘴角上扬,有些手足无措地理了理发饰和衣着,可当她看见自己这身火红,眼神又瞬间暗了。她发誓,那一刻她是后悔的。
纳兰离身穿龙袍,悠悠地走进殿里,看起来似乎有些疲惫,当他抬眼看向她时,呼吸停滞了一秒,一脸震惊,而心中那个刻骨铭心的名字呼之欲出。
“静……”可下一秒他又似发现什么,将嘴边还未说出的那个字咽下。
她以为他发现她不是静澜,他会生气,会命她今后都不许碰这颜色。想到这,她心中忐忑。
但是没有,他一如既往,什么也没说,好似和平常一般,不同的是,他对她说:“以后都这样吧。”从那天后,那一阵他看起来很开心,赏赐了一大堆绫罗绸缎金银财宝。
殿里的侍女阉人个个喜气洋洋,她唯有苦笑。
没有发生像先前想像的事,可是这偏偏是她最不想要的结果。
她,白璞玉,生性好强的她,最后只能靠模仿他人讨夫君欢心,多可笑啊!
心里某处很沉重,让她有些喘不过气,忽然,她感觉到似乎有人在摸她的脸,像是安慰般,朦胧地听到有人说话。
“小姐怎么一直流眼泪呢?是很痛么?”说着,一只手挂了彩的阿朱用另一只完好的手给木床上脸色苍白的璞玉擦泪。
小姐已经昏迷了三天三夜了,不过她好像很痛苦,一直在掉眼泪,看得我也是很难过。小姐因该是因为伤口太痛了才哭的。
想完,阿朱轻轻地吹了吹璞玉的伤口,想减轻一下她的痛苦。璞玉睁开双眼。
“阿朱。”
听到小姐的声音,立马抬起头看向璞玉。“小姐,你终于醒了。”阿朱激动地说着,眼泪都要出来了,要不是看璞玉伤势很重的份上怕弄疼璞玉,她早就扑上去抱着小姐了。
璞玉回想起刚刚那场梦,看着一脸激动满眼泪花,还一边滔滔不绝地说着她这几天有多担心自己的阿朱,让她觉得非常的不真实,有些怀疑到底那个才是梦。不过,如果现在这个梦的话,她宁愿永远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