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护法的书房奢华而安静,林帆澈缓步踏上那碧玉雕花的石砖,目光直视朱宇极。
“组长?”见到林帆澈的举动梅疏影有些愣神,轻轻的拉了下她的衣角,疏影低声道,“下拜啊。”
“朱宇极。”微微的笑了笑,林帆澈一字一顿的叫出这个名字,“你可知道就在小半个时辰之前,南堂副堂主沈砺被人射杀于落日山庄?”
“怎么会!”原本也是一脸冷笑的朱宇极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猛的站了起来,“落日山庄……以落日山庄的防御会被人侵入?”
“可如果是落日山庄庄主亲自授意的呢?”林帆澈的唇角微微浮上一丝笑容,“你要知道,掩去浮影子弟不说,有本事射杀沈砺并且阻碍我与千军追击的,整个天下也只剩正邪两道执牛耳的那寥寥几人。”
“你是说樊歆杀了沈砺?”桃花眼中惊异之色一现,朱宇极声音凝重,“可是,为什么?”
“没错,现在落日山庄被邪道层层包围,你说那樊歆为什么还要在这多事之秋击杀沈砺,将落日山庄置于岐黄谷的怒火之下?”目光直视朱宇极,林帆澈轻声开口,“除非,他不怕岐黄谷,他更不怕岐黄谷背后的京师浮影,你说对么,京都护法殿下?”
“姬芷沁,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桃花眼微微眯起,朱宇极语气阴沉,
“事到如今,难道右护法还要继续装下去嘛?”摇摇头,林帆澈笑道,“樊庄主,将面具拿下来吧,戎装战袍的样子更适合你。”
朱宇极眸色冰寒,他紧紧的盯着林帆澈,良久才伸出手缓缓取下银色面具。面具之下的男子毫无一点协王爷的纨绔子弟味道,他双眉入鬓,一双桃花眼杀意纵横:“你怎么会知道?”
“我确实没有想到是你……是鬼老托沈砺告诉我的。”揭露真相,对自己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痛苦?闭上眼睛,林帆澈苦笑,“为什么,右护法你为什么要对京师浮影下手?”
“你似乎还没有逼问我的资格,正组组长姬芷沁。”樊歆刻意在正组组长这几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即使是刑组授意,也只有怅晚公子有资格审问我!如果你现在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离开,那么我就饶你一命。”
“浮影的成员没有怕死的。”摇摇头,林帆澈淡道。
“你——”樊歆桃花眼中怒芒大盛,右手猛的向林帆澈抓来,于此同时一声不要从侧门中传出,一人黑衣长发从门后跃出,与樊歆对了这一掌。
林帆澈依旧是淡然而立,唇角一丝笑容苦涩几近嘲讽:“义父。”她低声开口。
“你……”沈战与樊歆都不是等闲之辈,一看林帆澈这表情就知中计,“你当时就认出我来了?”
“千军不熟悉,难道芷沁还不熟悉?”林帆澈低眉,“芷沁知道义父对我们没有敌意,否则就一箭将千军射伤而不是逼退了。只是……”她抬起头来,面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义父何时投靠了浮影?”
“还不是为了你!”情知自己被耍了一局,樊歆的脸色也不太好,长袖一拂之后回到主座上坐下,“你可倒好,一直在搅局!”
“不知京都护法此言何意?”樊歆这话一出,林帆澈不由满面惊异,再来的路上,她就想到了无数可能,却不想朱宇极能给出是为了她,才会去杀害沈砺这一解释。
“芷沁。”沈战看林帆澈疑惑,不由温声道,“浮影绝非安身的好地方,京都护法也答应了我保你在你回京师的路上诈死离去。所以,协王爷才会在一开始恶言以对逼你离开,却没想到你坚持不肯走,直到沈砺前来……我知道那沈砺与你兄妹情深,只是他若活着,路上我们完全没有带你走的机会,只能趁着这里还是协王爷的地盘,一举将沈砺击杀。”
“义父……”此时此刻,林帆澈真的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凭借人力可以操纵生死,却永远控制不了情感。沈战之所以帮助她,是因为误认她为厉风环的孩子,然而却因为这帮助而亲手杀死了沈战自己与厉风环真正的儿子!
命运弄人,不过尔尔。
“本来不想让你知道的。”摇摇头,沈战叹息道,“毕竟沈砺是你的师兄,你,你怎么?”
他的话刚说到一半,林帆澈便望着他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沈战大惊,连忙伸手来扶:“芷沁?”
“义父,对不起。”沈砺是因为自己而死的,纵使再冷血再无情这死亡也成了压在林帆澈心头上的一块债石,额头深触冰凉的青花砖石,林帆澈低声说,“其实我并不是厉风环的亲生女儿。”
“你不是?”一时之间沈战有些茫然,“你是她的养女……怎么会?你跟她长的如此相似!”
林帆澈并不说话,只是站起身来直视樊歆,而那落日山庄庄主也是脸色铁青,双眼紧盯林帆澈不放:“你,你是——”
“多谢右护法想将我保出浮影了,可就是我自己都不敢将自己保出去呢。”凄然一笑,林帆澈低声,“朱宇极,真没想到有一天你我会如此坦诚相见。”
“你,你怎么能离开京师如此之久?”极度的震惊与打击之下,朱宇极连说话都变了腔调,“你怎么敢跑到这里来!千军他怎么会——”
“千军知道我的身份已经有一年半了,协王爷,我爱他啊。”低下眉来,林帆澈也不知道此刻是好哭还是好笑,她与朱宇极一京师一京都两个浮影护法还真是相似,同是庶出,同是不被看好的孩子,同是家族显赫却安静隐忍从命运中挣扎出来的人,又一样深爱着同一个男人,“并不是你做不到的事情,别人也一样做不到……我不敢说我可以为了他付出生命,不过我至少愿意为他断去一臂。”
“你——你怎么知道我就不是……”猛的停下话头,樊歆双眼赤红。毕竟自己主动取下面具是一种成功,而被迫取下面具说明了自己的失败。在他的眼皮下蛰伏了一年半的姬芷沁就是林帆澈这一事实来的太过突然以至于他乱了阵脚。目光来来回回的在林帆澈与沈战中间过了几遍之后,他突然大笑出声,“你是林帆澈,你才是林风成的妹妹?那么厉风环的孩子又是谁?”
林帆澈心下一惊,却依旧勉强笑道:“协王爷怎么会关心这种问题?”
“据我所知,沈砺十岁之前都住在京师林府。”直直的盯着林帆澈,樊歆微微冷笑,“而且他姓沈,难道这还不能说明什么嘛?”
“义父,我的母亲是风环姨的妹妹厉风荷。”抓住沈战的手,林帆澈轻声说道,“我无法告诉你风环姨是否曾经有过孩子,因为她辞世之前我尚未出生。沈砺的确是被风环姨所带来的,但在浮影的记录上他出生于风环姨离开您十几个月以后,更何况风环姨一路返京经历了千辛万苦,你也清楚她的身体羸弱……我表哥是她亲生的可能性很小,就算真的是亲生的,他的父亲又有多少可能是您呢?”
沈战被林帆澈这么一说,也有些茫然,见这一招似乎有效,林帆澈马上继续道:“帆澈承认是不该瞒着义父,冒认风环姨的女儿。只是一则浮影的命令不能违背,二则……表哥他也因为自己的身世不清,不愿与您相认。”
虽然林帆澈已经能认定沈砺就是沈战的次子,却是万万不能告诉沈战的。她现在这一番话虽然不都是实情,却也有八分真,沈砺的身份对于浮影来说都不完全,纵使沈战亲自去调查恐怕也查不出更多的事实。
整个书房处于一片死寂之中,沈战面色苍然,任凭林帆澈紧紧的握着他的手,沉默了良久他方开口,声音干涩艰难:“你,你说,我刚才亲手杀死的,可能是风环的孩子?”
“风环姨的玉佩在他身上。”注视着沈战的眼睛,林帆澈轻轻的说,“表哥他不太可能是风环姨的儿子,但他至少是风环姨的养子。”
“哈……哈哈,哈……”出乎意料的,沈战仰天大笑起来。
“义父!”猛的跪下,林帆澈紧紧拉着沈战的手,“都是帆澈的错,如果帆澈不贪图父爱与义父走的如此之近,义父也就不会为帆澈做出此事,沈砺表哥也就不会……”
前面的话尚可,听到贪图父爱四个字时沈战不由浑身一颤。眼前的女孩即使不是厉风环的亲女儿也是她的侄女,自己又怎能加怨?林帆澈呵……当初他不是没有调查过芷沁的身份,上面记载姬家败落之后她便一直寄养在林家。他当时还特意注意了一下林家那个跟芷沁年龄相仿的小姐,因为不满庶出的待遇,居然逃出了家门与嫡出的长兄同住,后来即使母亲被扶正也没有回过一次林府……那样该是怎样的待遇,能让那么小一个女孩子远离父母,能让如今的林帆澈说出贪图父爱这种话来?
沈砺虽然与厉风环有关系,却毕竟是没见过几次的路人,可半年以来,眼前这个少女一直牵动着自己的心灵。
“我去……看看沈砺。”拉起林帆澈,沈战低下头向外走去,背影萧瑟而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