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田怡的凤目盈盈转来,目光中多有自得之色,林帆澈心中不由一叹。田怡啊田怡,得意不是什么坏事,但是在没有看见对方的底牌之前,还是不要忘形的好呵。
你的琴歌的确天下无出之右者,所谓的“弦凝指咽声停处,别有深情一万重。”也不过尔尔而已,可是除了这琴歌,你还会些什么!
你只知道这首诗中含了千军的名字,我又不擅歌律一腔痴情尽付纸上却只能为人作嫁便宜了你。轻轻轻蹙眉,林帆澈暗自苦笑道,可是你万万想不到的事情是,这首诗中嵌入的名字,可不止有千军一个啊……
田怡啊田怡,你可知道,若是爱一个人,光有爱是不够的,他不是平常人而是至臻阁阁阁主。你必须要学会如何去爱他,你不能太强悍,那样就会让他讨厌;你也不能太弱小,那样会成为他的累赘。你要懂的不止是歌舞不止是诗词,更要有能够站在他身边,帮助他,辅佐他,让他需要你的能力。
那皇甫千军新欢如许旧爱无数,连男宠用不了几个月都会换上一个,就是连已经订婚了的唐静都没有过一年就分了开来,你以为我是凭什么才能以爱他的名义站在他身边一年之久,关系却有增无减的?
“百步回首十指颤,九歌当哭,八卦乱。七弦琴信手弹,六幺霓裳舞袖断。五月流火自授衣,四月桃花谁与攀?三月寒柳二月冰,春风不解春闺怨。”眉若远山,目横秋水,田怡这一弹一歌,不知钩走了台上台下多少人的魂魄过去,整个武林大会都屏气宁息,只听那琴声点点,猛的一声拉了上去,拔于九天。
“噫!郎啊郎。”一声之后,田怡弃筝而立,红衣乌发盛装花容楚楚甚是动人。却只听得那声音越来越小,轻的几近耳语,“恨不得下一世来我薄薄兮……你系念!”
长叹一声,林帆澈再也忍不住悄然敛袖拭泪,田怡筝歌一曲能把自己的数字诗唱得如此深情,也实在是出乎自己所料,如此境界,如此技艺……只是可惜,田怡,皇甫千军所赞叹的,也不过是你的才艺这一点,你们两人之间,除了这一点之外,又有什么好谈的?
所以,恨不得下一世来你念我倦,也只能是你恨不得。
“小女子无才,托玉壶冰姬掌门仿《卓文君答司马相如书》做了这首数字诗,拿来弹唱。”田怡开口,那声音甚是清丽,脸上也多了几分小女子的盈盈红晕来。
“妹妹此言差矣。”忽的一声从旁边传来,声音温柔低沉还带了几分倦意在里面。田怡一愣,直接向左看去,比试台的右角,静静地伫立着一个纤细的身影。
没有人知道梅疏影是什么时候上来的,大家的注意力一直在田怡身上,直到疏影出声才发现她的存在。今年的疏影并没有穿着最适合她的银红色,而是一身雨过天晴长裙素净疲倦。看着她出场,林帆澈的唇角不由挑起一丝笑容来,为了疏影的这次胜出,她不惜以权谋私,硬是将她派到公子怅晚身边学习了一个月。见到这突然改了风格的梅疏影出现,台下也是涌起一片纷乱。田怡人美筝纯,一首数字诗已经是倾倒四座,而梅疏影这上一任的第一美女,一改去年华服浓妆的样子,素衣清颜不点脂粉更无环佩踏风而来,其轻盈飘渺,仿佛九天登极的仙女一般。
“田怡这算是什么?”虽是低眉,田怡依然掩不住语气中的自得之色,“还请梅姐姐献艺一曲,将怡儿比将下去。”
梅疏影望着她,良久只是轻轻一笑,“田姑娘仙歌渺渺,哪里是凡间之物。长江前浪推后浪,疏影惭愧,自然是远远不如。”
“如此说来。”田怡面有得色,“姐姐是要认输了?”
“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嫣然一笑,梅疏影一双翦水桃花明眸缓缓环顾四周,神色怅然又多了几分倦色,竟是把那公子怅晚的超凡脱尘学了个十成十,“红颜易老,英雄迟暮。刹那芳华,韶华转逝……疏影虽是老了些,却也自负一身狂梅傲骨,比试之心虽说不敢当,倒是愿写几个字送给田妹妹。”
“疏影此番来竟是要写字的?”看着一块丈余的白绢从高架上披下,皇甫千军有些惊异,“这东西是那书生雅士所好,在这江湖上,还不如一套剑舞好得多。”
“小师妹的那一首歌,根本就是无人可以比拟的。一套剑舞虽然飒爽,却只能算作狗尾续貂。”不在意的笑笑,林帆澈淡道,“我现在倒是觉得,只要疏影输的不要太难看就万幸了。”
皇甫千军固然不会相信林帆澈就能如此罢休,却也不打算说破,只是凝目向台上看去。
“疏影亦不善诗文,也是和田姑娘一样从玉壶冰姬芷沁姬掌门那里央了一篇词过来。”执笔沾墨,梅疏影向田怡笑道,飞身而起,开始在白绢上行书。
她身段与林帆澈一般娇小纤细,跃入空中恍若一道长虹,偏偏脚下用的又是梅家最负盛名的“暗香浮动”,所行之处只见青衣袅袅,暗留一抹幽香回味无穷。
片刻之间,白绢上已经留下了四行字,每一个字都如脸盆大小,那笔法俯仰论旃,识得书法的名门子弟自然觉得不凡,不识得书法的却只感到一派的索然无味,还不如一曲剑舞来的痛快。
“百年死生,挣得谁,身后名长?江湖乱,恩怨情仇,刀剑飒爽。”仰首望着这四行字,梅疏影轻声吟道,声音舒缓怅然,没有一丝争辩的意思,却一字一句薄薄的融入人的心里去,就再也放不开,“碧血华庭千堆骨,蔓草广厦一夕荒。再回首,浮生弹指梦尽,两鬓霜。”
在场的皆是江湖中人,又有谁不知英雄易老美人迟暮的道理?被她这一叹,更是觉得人生苦短,一入江湖岁月催,十年百载倦行至今,得到了些什么,失去的又有多少?不知不觉中,一股怅然之情涌上众人心头。
正在众人不胜嗟吁的时候,却又见那梅疏影眉心一展,再度纵身而起,笔走蛇龙。
后四行字亦是顷刻完成,却少了前四行字的怅然娇柔,多了几分飞流直下的快意豪放。这一次落地的速度较快,最后一撇一点尚未来得及写完。望着那写了一半的字,梅疏影轻笑,看也不看一眼的甩笔上去,那笔在白帛上一个转折落下,正好完成一个凉字。
“筝一曲,酒十觞。名利事,着甚忙!金缕玉衣,换酒又何妨?醉笑与君三万场,散发扁舟笑楚狂!诸事尽,执手莫负我,韶华凉。”
负手而立,梅疏影眉目舒展,颇有自得之色,一身绝世洒脱凌然而起,素影清衣不带粉饰却牢牢的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快意洒脱好一朵傲雪寒梅!
田怡面色大变,却听得梅疏影淡然道:“妹妹一首清歌闺怨甚多,人生如梦,时间终会带来也带走一切。今朝你我在这里歌舞相逢,不求高低只为抒情。来日你出阁若是有那中山狼重利轻别离而负你,妹妹自是告诉疏影,疏影定会为妹妹不平。”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美人如梅,风骨铿锵,不过尔尔。
只是一年而已,去年那个只晓得歌舞琵琶娇美柔弱江南细语呢哝的梅家少女,俨然已经长成江湖上一代傲骨奇侠。
“姬掌门。”在大家本以为此事就此结束只是,只见梅疏影一双美目流转,到了林帆澈身上又是微微一笑,“多谢半年以来姬掌门对疏影的指导。听说玉壶冰就要建成,在此,疏影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疏影谬赞了。”站起身来,林帆澈淡淡道,“疏影与田怡小师妹,才真真是德艺双馨之人。”
“疏影只有一弟名唤疏横,今年方六岁,性格疏狂顽劣不通世事。家父事忙无法教导,家母老来得子更是疼爱,疏影在此斗胆恳请姬掌门为之教育。若是他喜医,便拜入姬掌门门下,若是喜武,那就麻烦皇甫阁主可否?”拱手扬眉,梅疏影向林帆澈淡淡笑道。
“呃?”林帆澈此时也是不由一愣,这最后一句话,可不是她教疏影说的啊。把目光转向皇甫千军,见他微微点了点头之后才笑道,“只怕芷沁才学疏浅……”
“既然如此,便有劳姬掌门了。”嫣然一笑,梅疏影直接做了决定。
“我怎么就认识了你。”林帆澈假意摇头。
“物以类聚。”大笑起来,梅疏影道,“你还不快下来给第一美女发彩头?”
此语一出四座皆惊,每年的确会有彩头给第一美女第一高手不假,只是依照惯例这发彩头之人应当是主持方家中江湖地位最高的未婚女子或者家主,厉家长女思佳已婚固然发不得这彩头,却也有未婚的思帛在,她姬芷沁是什么人,凭什么由她来发彩头?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厉风行身上,然而厉风行只是笑而不语,神态轻松仿佛此事与己无关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