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衣敛眉,林帆澈步入浮影刑组。
红衣铜面,一枚羊脂玉环在她腰间摇曳。
玉取其坚贞不渝,环取其始终未绝。不同于金制的正副堂主金牌,更有别于铜制的群众牌,浮影中另有三个人所佩信物乃是玉环。
这三个任正是林凤成,朱宇极以及林帆澈。
玉环上,浮影左护法五个字龙飞凤舞。
铁门上的狴犴兽表情狰狞。一个人站在狴犴旁边,一身紫衣飘飘面色安然,见到林帆澈时盈盈拜下:“左护法大人。”栾缎低声而道,双眼却是向上瞟了去,正对上林帆澈波澜不惊的双目。
“开门。”林帆澈也不做多话,只是压低了声音淡道,她声音本就偏沙哑,这一声更是低沉冰冷绝类男子。
冰冷的大门缓缓打开,这里是浮影内部的私牢,整个浮影中可以随意进出的,也只有首领、护法与怅晚三人。剩下的浮影人士中,就连栾缎或者各堂堂主都只能在门外守候。
“怅晚。”入门左拐便是刑讯室,怅晚素来喜静,就是在当朝天子刚刚掌权平整朝政的那两年里,这刑讯室用完也是立即就收拾干净了的,绝对不见一滴血,只是多年用下来,里面难免有些薄薄的血腥气息。
“嗯。”公子怅晚向她点头,雪白的几近透明的手指有些疲倦的支着额头,更映得眉心一点朱砂明媚。
“安楚。”林帆澈的目光缓缓在屋子里面环视了一圈,李玉泷已经被绑在了中间的柱子上,怅晚坐在他对面,神情淡漠疲惫。他的身后则坐着谢安楚,几日不见,安楚整个人都仿佛瘦了一大圈,面容也憔悴了不少。
听到这声之后谢安楚并没有回应她,倒是李玉泷浑身一颤抬起头来看她,目光触及那一身大红色袍服青铜面具之后却是一愣,又了无声息的垂了下去。
林帆澈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走到公子怅晚身边坐下。她事先也曾对安楚说过,若是实在难过便不要来了,省的看了彼此心痛,谢安楚摇头,“既然我给不了他幸福。”他说,语气苍然萧瑟,“那么至少我该知道他都承担了哪些痛苦。”
“李玉泷,原浮影南堂医组四部成员,至臻阁副阁主李隆阁族弟,十年来多次向岐黄谷、至臻阁泄露浮影内部信息。”见林帆澈坐下,公子怅晚也不抬眉毛,淡淡的开口,“不过,你只要告诉我们是谁泄露浮影内部机密给你的,我们也不会为难你。”
“不为难?”李玉泷朗笑,“笑话,有谁不知公子怅晚乃是无心无情之人?你说不为难我,又怎能不对我下杀心?告诉你和不告诉你的结果不过是死的时间差距罢了,千古艰难不过一死,我李玉泷又有何惧!”
“你错了,你告诉我也许是死。但是你若不说出来你肯定不会死……但是也不能算是活着。”独孤怅晚微微一笑,声音清冷竟不带半分尘俗的味道,长长的睫毛微垂,遮住了半个眼睛,那神色中,竟然有些温柔的味道。
李玉泷冷冷的打了个寒颤,却依旧是嘴硬道,“你以为我会怕嘛?”
独孤怅晚没有说什么,浅浅的合上手来。今天的他穿了一身青衣,长长的乌发依旧是披散在肩上,墨玉一般的眸中无喜无悲。
那边的玉泷却已经是全身痉挛,只不过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他就已经满头是汗,口中渐渐开始叫骂。他虽是男子,却是自小书香礼仪的教导着,骂来骂去,说出的无非也是汝母婢也之类。
安楚的眼角已经湿润,一口银牙几乎咬的粉碎,淡杏色的衣角被他抓在手里蹂躏的不成个样子。独孤怅晚看见他的神情,不由低低的叹了口气:“玉泷,翻来覆去别老骂这两样,换一个来听听?”
“我……”好不容易喘过一口气来,李玉泷挣红了脸,半天方憋出来了一句:“****你十八辈儿祖宗!”
独孤怅晚挑了挑眉没有说话,那边的林帆澈却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噢?泷儿,我跟你同门共事半年,却不知你竟然有着****的爱好。”
“姬芷沁!”瞪圆了眼睛,李玉泷惊道,“你——你——”
“是我,小师弟。”平静的挽了挽头发,林帆澈笑道,一双桃花眼在青铜面具之下波光流转仿佛两簇冷冷的火焰。她又不同于怅晚,怅晚的样子淡漠无情简直玷污不得,而她眉眼冷魅仿佛火红的曼陀罗,“很高兴又见面了,真是天涯无处不相逢啊。”
“你,你果然是公子怅晚的入幕之宾!”疼痛已经缓退,李玉泷全身瘫软仿佛散了架子一样,只能斜斜依在柱子上喘息着。
“事到如今你还看不出来,就算是入幕之宾,也该说怅晚是我——浮影左护法的。”淡淡的,林帆澈叹了口气,却是笑道,“泷儿,你说的没错,其实死亡真的不算什么,就是蛊毒刑罚对于你这样铁骨铮铮的男儿来说其实也不算得什么……看在你我同门一场的份上,我不会杀你。我不仅不会杀你,还会给你穿最好的衣服,送最好的饭菜,在浮影以及整个江湖里面大张旗鼓宣告你是我们浮影派在至臻阁和岐黄谷的卧底,为我们铲除异己做出了巨大的贡献,我会封你为南堂堂主,让大家都去拜你,让全天下人都知道……”
她每说一句,李玉泷的脸色就白上一分。到了最后,他终于咬牙道:“姬芷沁,算你狠!”
“人无利而不往……泷儿,我并不知道浮影深处那个叛徒是谁。”柔声道,林帆澈眉目安然,“但是我知道,如果我这么做了,至臻阁肯定会知道你是我们这边的……你知道千军为什么显得如此强悍么,因为他这个人极少投入感情去做事情,因为他肯想到每一件事情的最坏的一面,你能保证他信任你嘛?你能保证你的家族不受到牵连嘛?”
“你爱过他吗?”李玉泷突然反问,“你真的爱他吗,你真的懂爱吗?”
“……我爱他。”眼中神色变幻,林帆澈终于笑道,“只是我不像他,他会用力去克制自己的感情让自己没有弱点,而我是坦然的露出自己的弱点,只有当弱点一遍又一遍的被伤害时,我才能学会如何把弱点化解。所以我也一样把每一件事情都想到最好的一面和最坏的一面。我爱他,所以我必须学会如何去爱他,我不知道我是否信任他,但是我敢说我的爱足以把我自己完全交给他,哪怕没有一点的保证。”
“我又怕什么呢……总有一天他会厌倦我,把我忘记。所以我要做的就是让他需要我,我最想要的就是他需要我,哪怕他利用我,当他需要我的时候,厌倦就会晚到一些,真正到了也会权衡利弊……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他对我的厌倦大于我的用处。”林帆澈淡淡的笑,笑容平和而安然,“我不敢说我会毫无怨尤,但是我不后悔。而我又何尝不是在赌,在赌这一天永远不会到来。”
“……我也不知道。”把头扭到另一边,李玉泷突然说。
“啊。”林帆澈一愣,“你不知道什么?”
“至臻阁残留在岐黄谷的人手你们也都抓到了吧。至于深居浮影向我们传递消息的那个人……我也不知道那个人是怎么发现我们有背叛浮影的,也不知道他是谁……”目光黯然,李玉泷回答道,“他从来没有表明过他的身份。”
“怎么可能!”在一边坐着的安楚惊道,“就凭你的武艺,也发现不了?”
李玉泷并不回答他,只是唇角微翘,那一刻这个看似怯懦温柔却实际铁骨铮铮的少年,笑的平静笑的绝望,笑的心无一丝旁蒂。
“你见过他嘛?”又恢复了一开始的淡然,林帆澈问道。
“见过,不过只有一次。”李玉泷点头,“是在我某一次回帝京的时候。但是就连那次他都是蒙着脸……我不知道他到底是谁。”
“其他叛徒的口供与他相差无几。”看着林帆澈,独孤怅晚点头道,“他没有说谎。”
“我明白了。”闭目片刻,林帆澈终于做出了决定,“泷儿,现在你的面前有两条路,一条是成为废人但是活下来,另外一条是死亡,你有一炷香的时间可以考虑……”
“我选择死亡。”毫不假思索的,李玉泷回答。
“泷儿!”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的,谢安楚第一个跳了起来,“你……”
“我清楚我在做什么。”看也不看谢安楚一眼,李玉泷淡道,“若是师姐还念及师门情谊的话,请送我一程吧。”
“你……”此时就是林帆澈也不由讶然,“你不愿意为安楚活下来?”
“请师姐让公子怅晚与谢堂主离开。”淡淡一笑,李玉泷语气坚定。
谢安楚愣在那里,目光呆呆望着李玉泷,双唇蠕动却是一个字都发不出声来。看着他的样子,独孤怅晚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拉住他向外走去。
“泷儿……”木然的任独孤怅晚拉到门槛,谢安楚突然挣扎回来,手抓着门框低声恳求道,“你当真不愿意为我活下来?”
李玉泷没有做声,甚至都没有向安楚那个方向上看上一眼。安楚的声音在房间里慢慢减淡,最后一句夹杂在关门的声音中几乎暗不可闻:“……泷儿,无论如何,七夕那一天喝酒,我是真正醉了的……”